看旧照片依然会脸红

    我妈有一个习惯，见到合适的衣服，出手就是两件。

    于是在我童年的照片里，经常出现自己和自己撞衫的情景：T恤，有一件黄色的就必然有一件蓝色的，而红白格子衬衣总能和另一件绿白格的相映成趣。

    按照我妈给出的说法，能碰上满意的衣服不容易，多买一件，也好有个换洗。

    在那个衣着打扮不受自己支配的年纪，我的形象包装完全取决于我妈的审美偏好。比如，她觉得小女孩没办法撑起长裙的气场，于是我所有的裙子下摆全都位于膝盖之上。再比如，那个年代，包括我妈在内的大多数女性喜欢遮掩自己的身材，买衣服永远比合适的大一码，于是我自然少不了几张被装在大外套里卷起袖子晃晃荡荡的童年影像。

    不知道是不是人人都有这种念头，反正我每次翻开相册，都会羞于面对某个时期自己的样子——遮住半张脸的黑框大眼镜，毫无美感的衣着，愣头愣脑的青涩表情，所有这些都让我恨不得回到从前，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一通。

    自我意识在青春期揭竿而起。我清楚地记得那个下午，我妈兴冲冲地拎回一条新买的裙子，浅浅的黄褐色，碎花。按照现在的说法，大约可以称之为森女风。但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是无法理解这些的，只觉得是无法言说的丑。哭闹，继而不依不饶地逼着她去商场退换。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置装问题上和我妈产生正面冲突，抗争的结果是，我从此夺回了自己的形象设计权。

    探索适合自己的衣着风格，其实是个寻找自我的过程，也是个不断试错的过程。斑斑劣迹被忠实地记录在相册里：胸前顶着硕大的某品牌英文商标，活体广告般出现在西子湖畔；身着印有“S”标识的超人款橙色套头帽衫，斜倚在北京香山的某棵歪脖树上；紧身艳色坎肩穿在身高超过1.7米的我身上，配合学校要求的运动短发，怎么看怎么滑稽；最最基本款的裸色长袖T恤，远远看上去，真的很像什么衣服也没有穿……甚至连十几个人的合影，我也总会觉得，自己是看上去最呆傻的那一个。

    事实教育了我，简单的模仿是没有出路的。

    经历了惨淡的初中三年，高中时期的我终于找到了一条出路：藏蓝、深灰、黑。你知道，十五六岁即将成年的孩子，最渴望的就是被当作成人看待。于是那些日子，这种成熟、稳重、低调、大气的穿衣风格被我死死锁定。拉开我的衣柜，几乎见不到什么像样的颜色。我给自己找的理由是“显瘦”，但翻翻相册就会发现，当年那个麻杆儿一样的姑娘，实在没有让自己看起来更瘦一些的必要。

    有趣的是，有这样经历的不止我一个人。当年和闺蜜们一起逛街，深色系和成熟风是我们一致的偏好。后来我总结了一下，觉得这种穿衣风格或许暗合了那个成长阶段的某种心态：在叛逆的年纪，反而渴望被成人世界接纳，宁肯矫枉过正，压抑自己的个性。

    到了二三十岁的年纪，照片里那个小姑娘的穿衣风格总算趋于正常了，也渐渐收获一些好评。经历了早些年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的周折，大概再愚钝的人也能明晰自己的界线了吧。新尝试还是有的，但基于对自己越来越深刻的了解，即便偶有失手，但总不至于像当年那样错得离谱。

    我心里很清楚，成长的轨迹就清晰地写在那些现在看来依然会让人脸红的旧照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