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都没等到那滴沥青

    约翰·梅因斯通（John Mainstone）：物理学家，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教授，2013年8月23日去世。

    作为一名大气物理学家，约翰·梅因斯通享誉世界的声名，却大多来源于一个怪异简单的实验装置：一个玻璃钟罩覆盖着一只漏斗，里面装着一块沥青。

    人们称呼他为“世界上最漫长实验的守护人”。1927年，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的另一位物理学教授帕内尔希望用这个实验向学生证明，坚硬得能用榔头敲成碎片的沥青，也能像液体那样顺着漏斗不断滴落。在帕内尔去世之后，1961年，梅因斯通在大学的橱柜里发现了这个废弃的装置，并且以管理者的身份维持实验的运行，记录每一滴沥青滴落的时间，直到一个月前因为中风溘然逝世。

    昆士兰大学在8月底发布了他辞世的消息。大学的数学物理院院长向媒体表示，梅因斯通是一位颇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但他对学校的贡献已经远远超越了他的教职工作。

    “即便在退休之后，梅因斯通教授对沥青实验也是全心奉献。”这位负责人说，“他的离开更加让我们感到哀伤，尤其是考虑到，他其实连一滴下落的沥青都没有看到。”

    接手实验的52年时间里，梅因斯通一共经历了5滴掉落的沥青。可是每次滴落的时候，他或者在出差，或者刚刚下班回家，或者正在和新婚的妻子度蜜月。有一次，他只不过出门去买了一杯咖啡，等他回到办公室一看，沥青滴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了烧杯里。

    在1988年的第7滴沥青再次被错过之后，梅因斯通决定借助科技的力量。他在实验装置旁边摆上了一个摄像头，24小时监控实验进展。结果，2000年，第8滴沥青滴落，摄像头成功拍摄到了画面，但储存数据的硬盘却发生了故障，依旧没有人看到沥青滴落的瞬间。

    之后的13年，梅因斯通都在耐心等待第9滴沥青。他眼睁睁地看着，新的沥青滴已经变成了一颗“完美的泪滴”，并且离下方的烧杯底越来越接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乐观地估计说，自己在今年年底就能看到沥青的滴落。

    但在8月23日，人们却突然听到了他逝世的消息。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梅因斯通把全部精力都投向了沥青实验装置。有时候，他会来到学校，和那些前来参观实验的人们聊聊天；有时候，他会用邮件回答来自世界各地“粉丝”的问题；而更多的时候，就像每一个负责任的科学家一样，他坚持每天观测实验数据，随时查看网络摄像头的画面。而实验室的技术人员也会每天向他汇报实验进展。

    从科学的角度来看，那些一滴又一滴的沥青已经能证明，沥青并不是纯粹的固体，而是一种“复杂的固液混合物”。梅因斯通曾经发表论文指出，根据实验数据计算，沥青的黏性是水的2300亿倍。2005年，他还因此获得了当年的“搞笑诺贝尔奖”。

    但他更愿意阐释实验在科学以外的意义，包括“对历史与文化的影响”。他年初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实验本身启迪着雕刻家、诗人、作家，让他们反思现代生活节奏和时间的意义。”

    时间在这个实验里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86年间，人类发明了电视、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硝烟和信息化的汹涌浪潮，可在沥青实验的世界里，这些沧海桑田的岁月所造成的变化，仅仅是8滴掉落的沥青。

    守候实验的梅因斯通本人，也早已从刚接手实验时那个新婚的年轻教员，变成了一位退休老人。在今年年初媒体拍摄的画面中，这位78岁的老人穿着笔挺的西服坐在实验装置前，顶着一头稀疏、雪白的头发，瘪着嘴唇露出了和善的微笑。他说，自己已经为实验找好了继承人，那是一位昆士兰大学物理学院的教授，也是梅因斯通从前的学生。

    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梅因斯通已经因为中风开始受到心脏疾病的困扰。有媒体报道说，他是在睡梦中平静地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当他逝世的消息传出后，在铺天盖地的报道中，很少有人提及他个人的生活。只有一些简单的字句介绍说，梅因斯通有三个子女，在上世纪末，他曾经是昆士兰大学物理系的主任，“很有幽默感”。

    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他的人生几乎都已经被沥青实验占满。梅因斯通的同事评论说，沥青实验简直就像他的“宠物”，让他花费了一生的时间与之相伴；而当地媒体则在报道中说：对于梅因斯通而言，物理学是他的终生事业，而这个沥青实验，则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爱好和乐趣。

    今年年初，在回复中国青年报记者的邮件中，梅因斯通透露，他已经做好计划，要在电脑上和全世界的网友共同见证第9滴沥青的掉落。他说，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毕竟，我已经78岁了。”

    但转过话头，他又承认，尽管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自己也许依然会像前几次那样，郁闷地错过这一场景。他说：“如果是那样，我就必须要相信我已经去世的妈妈，因为她总是说：所有的物理学家都必须相信，有些东西是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