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一趟奥斯维辛集中营,我不禁想起“纸上谈兵”这个成语。去之前,自认为对那里懂得很多;去之后才发现,连这里最基本的ABC都搞错了。唉,也难怪……不然的话,接替廉颇的赵括岂能青史留名!
奥斯维辛是波兰西南部的一座历史悠久的小镇,不同语言对其称谓也不同。德语是Auschwitz,英语套用了德语,汉语有时也译成奥斯威辛。
人们常说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其实并非建在奥斯维辛镇的一亩三分地上,而是建在了离它3公里之外的小村庄“布热津卡(Brzezinka)”,德语称之为Birkenau(比克瑙)。
因此,有一点就用不着奇怪了——不同人谈论相同的波兰集中营时,使用的名称却各不相同。有的叫奥斯维辛集中营,有的说布热津卡集中营,还有的讲比克瑙集中营。其实,大体上说的是一回事儿。
二战前和二战中,希特勒及其追随者在德国本土及其侵占的领土上总共修建了1000多座集中营,其中波兰有40多座,规模最大,现统称为奥斯维辛集中营。
但身临其境的游客不难发现,从严谨的意义上讲,这一统称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其实被分成了三个营区:奥斯维辛营区(一号营区)、比克瑙营区(二号营区)和莫诺维茨营区(三号营区)。现在,游客参观的主要是第一和第二号营区。
一号营区建造的时间最早,对外开放的时间最早,因而名气也最大。1940年4月,德国占领军开始修建一号营区。一般游客不知道的是,在这个地方,波兰人在德国人到来前就已修建了秘密监狱,主要用来关押波兰的政治犯。德国人到来之后,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予以扩建。随着纳粹德国占领国家数目的增加,被送到奥斯维辛的囚徒人数暴增,德国人才利用囚徒劳力修建了第二和第三号营区。
1947年,二战结束后,波兰国会通过立法,正式将一号营区改建成了国家博物馆,但人们通常仍称之为奥斯维辛集中营。197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奥斯维辛集中营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2007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一号和二号营区一并纳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命名为“奥斯维辛-比克瑙德国纳粹集中和灭绝营(1940~1945年)”。
联合国的命名作为一个名字是长了些,但却言简意赅地说出了这两个地方的不同功能。奥斯维辛是集中营,主业是关押囚犯并强迫其劳动,杀人则是“副业”;比克瑙是灭绝营,杀人为主其他为辅。
因此,奥斯维辛集中营最著名的标志是一块德语口号牌:Arbeit Macht Frei(劳动带来自由)。这块牌子长5米、重41公斤,高悬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营门上。囚徒每天进出都会看到这句口号。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他们每天拼死拼活地劳动,带来的却是死亡而非自由。
在比克瑙灭绝营,标志性的东西是焚尸炉。这些用红砖砌成的焚尸炉,大小不等密密麻麻,颇像中国“大跃进”时期大炼钢铁的小高炉。在囚犯被处决的高峰期,焚尸炉昼夜加班,每天火化的尸体成千上万。
1958年,《纽约时报》知名记者罗森塔尔参观了奥斯维辛集中营。之后,他发表了一篇题为《奥斯维辛无新闻可写》的文章。在文中,他把奥斯维辛集中营说成是一个“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恐怖地方”、一座“精心建立起来的死亡工厂”。这篇报道被誉为“美国新闻写作中的不朽名篇”,罗森塔尔也因此获得了普利策奖。
罗森塔尔写得的确很好,我们不妨领略一下其中的片段:“每天都有人从世界各地来到布热津卡——这里也许是世间最可怕的旅游中心。来人的目的各不相同——有人为了亲眼看看事情是不是像说的那样可怕,有人为了不使自己忘记过去,也有人想通过访问死难者受折磨的场所来向他们致敬……今天,在奥斯维辛并没有可供报道的新闻。记者只有一种非写不可的使命感。这种使命感来源于一种不安的心情:在访问这里之后,如果不说些什么或写些什么就离开,那就对不起在这里遇难的人们。”
罗森塔尔说得对,参观完这里之后,我也有一种必须写点什么的“使命感”。但自从奥斯维辛集中营1945年被苏联红军解放以来,无数人用无数形式已对纳粹分子在这里犯下的罪行进行了描写和刻画。电影、摄影、小说、诗歌、音乐、绘画……应有尽有,要想再写点儿新东西确实难上加难。
可是,我们也应该意识到,人都是“环境动物”。当游客来到这里,触景生情也好,换位思考也罢,人人都会有一些语言不能表达的不同感受。所以完全可以说,奥斯维辛集中营也是一个让人伸展想象翅膀,在无边无垠的想象王国里尽情驰骋的地方。
1940年~1945年间,奥斯维辛集中营关押了数百万来自30多个国家的囚犯。其中,110万犹太人被杀害。你是否能想象得出:用什么方法才能毁灭数目如此庞大的生命?
集中营里死人甚多,遗物甚巨。你是否能想象得出:如何存放7.7吨头发、1.4万条人发织成的毛毯、35万件女装、4万双男鞋、5000双女鞋,还有堆积如山的餐具、牙具、剃须刀、鞋油、眼镜和写着名字的行李箱?
1942年,奥斯维辛集中营运来了1.7万名女囚,牢房十分紧张。你是否能想象得出:如何在平时只能容纳几十人的一间女牢里塞进1700人?
你是否还能想象得出:如何用人的脂肪制造肥皂?如何用人皮制作灯罩?如何用死人的金牙铸炼金条?如何用活人去做毒气实验……
这一切,纳粹分子在奥斯维辛集中营不仅想到了,而且也都做到了。近70年来,来这里的游客多达5000万人次。在参观之前,又有多少人能想象得出:纳粹分子在这里是如何玩这类“疯狂杀人游戏”的呢?
我肯定是想象不出的。但离开奥斯维辛集中营后,我却在悲伤和气愤情绪的驱使下一直在思索这样一个问题:在德国建的1000多座集中营中,被害者大多数是犹太人,约600万。为什么希特勒及其党羽偏偏要对犹太人下此毒手呢?
过去几十年中,研究的人很多,给出的说法也不少。有的说,希特勒认为,世界只有日耳曼人和犹太人这两个民族最聪明最优秀。日耳曼人要想征服世界,只能先杀光竞争对手犹太人;而另外一些人的说法正好相反,这种观点说,希特勒认为,犹太人最懒最愚最劣等,为了防止他们污染和玷污日耳曼人,只有将其从肉体上消灭。
当然,也有从宗教上找原因的,他们说,天主教徒和基督教徒都认为,耶稣是被犹太人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所以,欧洲的反犹主义如此流行,必除犹太人而后快;还有从经济上找原因的,他们说,希特勒1933年上台时,正赶上了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大危机,德国政府财政困难,杀犹太人就是为了抢夺他们的财产;更有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发掘原因的,他们说,希特勒及其同党都有心理疾病,是患精神错乱症的“疯子和狂人”。
很自然,有一些聪明却无独创见解的人喜欢搞综合,把上述原因合并在一起说,希特勒灭绝犹太人是“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
对于我来说,这些分析正好应验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模式”。但如果要想发泄对纳粹歹徒的义愤,还是一句“微信语言”说得浅显又深刻:人和猪的区别是,猪永远是猪,而人却有时不是人。
张兴慧文并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