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岁那年,他被1万伏的电压击中,不得不截去右臂,而好不容易保住的右腿,也很不给力,连站立和走路,都要从头开始。
30岁那年,他决定回去上班。他学会了左手写字,习惯手口并用系鞋带,重新掌握了平衡,虽然无论是走路、站立还是坐着,受伤的右腿都会发麻、肿胀。
同学心疼他,叫他“哈儿冰”(方言:傻),有钱有闲不在家歇着上什么班?
他只说,往前走,不要停。
他是重庆市北部新区公安分局的一名普通刑事技术民警,也是个80后的帅警察,长睫毛、发型新潮,怕老、怕胖、怕不美,更怕心中没有梦想。
他生在夏天,却有一个冬天的名字:陈冰。
假设有“如果”,陈冰不会是现在这样
陈冰被1万伏的电压击中时,同事邓良距离他“不到1米”。
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陈冰那只搭上电缆的右手几乎瞬间化为白骨。这一幕刻在了邓良的脑子里,接下来好几天他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喘息不止。
强大的电流没有带来疼痛,但陈冰看见了自己右手的模样,他说:“邓良,我残废了。”
邓良说,他一辈子都记得这句话。
在抢救室门口,闻讯赶来的母亲紧紧拉住医生的手,满目哀伤,“能不能把我的胳膊卸下来给他,他那个样子出来好难活……”
手术室的灯亮了12个小时,医生把左腿上的一截血管接到了他右腿断裂的动脉、静脉上,同时做了植皮手术。但右腿的功能性障碍是永久性的,他或许终身都将与病床和轮椅相伴。
陈冰并不知道自己的腿伤得这么重。他只记得,4月的山城,天气还很凉,自己右腿热热的,流出来的血浸湿了秋裤。
病房里,他问医生:“我什么时候能走路啊?”
医生给了他一个概数,三五年吧。
邓良每次去电缆线失窃现场,总会想起陈冰,冒出好多“如果”的念头,只要有一个假设成真,陈冰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陈冰扬起眉毛,笑着说,要这么算,那干脆就说“我妈不要生我好了”。
重新学走路,比小娃儿难弄
可是,陈冰当初要回去工作的时候,父母首先不乐意。
在他们眼里,陈冰又变成了蹒跚学步的小孩子。他站不稳,走路要摔跤。爸爸说:“我们退休了,在家正好照顾你。”
陈冰却受不了父母24小时围着他转,“压力太大”。他每天的消遣就是上网玩游戏,或者站在阳台上看看窗外的交巡警平台,“闷死了”。
出院之前,妈妈开始喊陈冰“跛子”、“残废”,因为“总会有人这么说的”。可是,陈冰从没绝望过。他不让父母买轮椅,租了一个,只用了70天。
陈冰家在18楼,一早一晚,他都要坐电梯下去再爬楼梯回家。他把左手搭在妈妈肩膀上,妈妈用右手扶着他的腰,爸爸站在后面扶着他,“比小娃儿难弄”,一步一挪,大汗淋漓,直到推开家门才算结束。
这样的一家三口总会引来路人的目光,每当听到有人咂着嘴小声说:“娃儿好漂亮,跛了脚好可惜”,妈妈心里就一阵抽痛:自己说是一回事,听别人讲是另一回事。
那一年的7月4日,是陈冰30岁的生日。一群朋友去看他之前,还特意商量了怎么安慰他,没想到,一句都没用上,安慰的话全送给了陈冰的父母。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爸爸记得,医院门前那个周长200米左右的水池,儿子走一圈需要800多步。过完生日半年之后,陈冰已经能自己慢慢走了。
现在,他每天早上5点40分就起床,赶最早的一班轻轨去上班,因为早高峰时人太多,站不稳当。“我愿意坐轻轨,走在他们中间,我觉得跟他们生活的权利是平等的。”陈冰说,只要能站起来走出去,“我就是个健全的人”。
穿上警监的白衬衫,比当局长更带劲儿
老同学方伟华听到陈冰要回去上班的消息后,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哈儿冰”。
按照政策,陈冰在家休养,每月可领到2500元的护理补贴,“开个店也好啊”。要是去上班,不但受苦受累,护理补贴也没有了。
“我学了4年刑侦技术,还干了6年,丢了太可惜。我真的喜欢干这个,有搞头。”陈冰说。
2012年6月,曾磊在办公室第一次见到陈冰时,心里有点小紧张,“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合适”。他是陈冰的新徒弟。北部新区公安局60%左右的警察都是80后,每个优秀的老警察要传帮带多少不一定的年轻民警,好让他们尽快成长。
技术室里,曾磊有点欲言又止,但陈冰先说:“陈老师除了少一只胳膊,其他都跟你们一样。”
今年1月16日,曾磊去一起命案现场搞现场斟查。从早上9点到晚上8点,作为新兵的曾磊和同事都没什么重要的收获。
等他回到办公室,发现陈冰还在等着,“实在放心不下”。
案发现场是一栋33层的楼房,斟查出入口必须逐层从楼梯上下。陈冰拎着勘察箱,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爬,一个小时走了10层,他的衣服裤子已经湿透了。
两个小时以后,陈冰在地下车库一处隐蔽的墙壁上发现了一处血迹。根据这个线索,52个小时后,犯罪嫌疑人被抓获。
有人说他细心,陈冰觉得这是性格使然。在轻轨上,他就喜欢看人,尤其是人家的鞋子,是不是新款,鞋底的花纹是什么样的,鞋子的主人多大年纪,诸如此类的观察“对搞技术工作的也很有用”。
他摸着自己的衬衫领子,不无憧憬地说,等干到高级工程师,就可以穿警监的白衬衫了。退休的时候,想想自己办过的那些大案,“比当局长更带劲儿呀!”
爱美怕胖,永远19岁
失去了右臂,空荡荡的袖子摆来摆去,陈冰觉得“很不利索”,不管穿什么衣服,他都要把袖子朝里塞进袖筒,“看着精神些嘛”。
妈妈说,属鸡的都讲究,“他有件衣服,帽子上还有两个翅膀”。
有翅膀的不只是衣服。他有一双蓝色的运动鞋,鞋面上绣着龙,鞋帮上也有两个小翅膀。
曾磊只见过一次,印象深刻,问他为什么不穿?陈冰认为“太个性了”,穿到单位显得不严肃。
可是,严肃这个词,大部分时候,跟陈冰不搭边。
有一次,曾磊他们都到一楼领装备,发现陈冰还在四楼,就打电话叫他“下来拿你的装备”。
“我都少一只胳膊了,怎么拿呀?”陈冰的话让徒弟们“恍然大悟”,哦,是拿不了啊。当然,残疾人士也有方便的事,比如,坐轻轨不花钱。陈冰的建议是,他们可以“卸掉一条胳膊”以享免费政策。
工作忙急了,曾磊就会畅想一下好日子,“要是每天数着钱,吃饭、睡觉就幸福死了。”
“陈老师就这样呆了一年半,每天无所事事,”陈冰跟徒弟说,真要让你天天玩起、耍起,你就会想工作了。
这个时候,陈冰会很“深沉”,从人生价值讲到将来教育孩子,十足一副长辈样。
而立之年的陈冰有些恐惧30岁,感觉“好可怕”。于是,徒弟们会“恭维”他说,你看上去只有20岁。
“我哪里20岁,只有19岁。”陈冰说。
本报记者 李丽 田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