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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1月22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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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光明的接力。9年前,张子丽得到了来自闫阿红的馈赠,9年后,她把这份礼物给了丁凤芹。原本毫无关系的三个人,却因为同一只眼角膜,被连接在一起。经历过两次移植手术,这枚圆圆的、半透明的眼角膜,仍在眺望着未来——

一只眼角膜与三个人的光明接力

本报记者 张渺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4年01月22日   10 版)

    丁凤芹拆下纱布的场景

    张子丽获得光明时,开心地抱住医生。

    闫阿红的雕塑

    这只眼角膜,今年43岁了。它帮三个人“打量”过这个世界。现在它的主人已是花甲之龄。

    如今,它正安稳地附着于丁凤芹老人的右眼之上,在北纬45°、气温零下30多摄氏度的小村庄里,迎接冬日清晨从窗口投入的阳光。

    在黑龙江哈医大一院眼科分院的仪器之下,这只眼角膜呈现半透明的晶状,透过它,能看到淡棕色的虹膜,分辨出虹膜正中黑色瞳孔的轮廓。

    它也曾帮助张子丽老人看清了女儿的相貌,让她人生中最后的9年,得以欣赏生活中的五颜六色。

    而它最初的主人,是黑龙江阿城市的记者闫阿红。

    这只眼角膜,曾陪着那位年轻的女记者,看望过阿什河畔三个无家可归的儿童和收养他们的家庭、偷拍过街头算命摊位和市井百态、看到过阿城知名泥塑艺术家丁敏安。它直面摄影机镜头、采访对象、观众将近十年,直至闫阿红生命划上句号,年仅34岁。

    但这只眼角膜的生命,没有就此结束。准确地说,它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把能看见光明的眼睛,捐给那些看不到光明的人,让他们享受光明,那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儿啊。”躺在病床上的闫阿红,已经瘦得看不出结婚照上的美丽,但目光明亮。

    临终前,这只曾经很少流泪的眼睛,最后一次堆满了泪水。

    闫阿红成为黑龙江省第一个履行了眼角膜捐赠协议的人。在她去世9个小时后,她的一只眼角膜为72岁的张子丽的左眼带来光明。9年后,同样是这只眼角膜,又为丁凤芹的世界抹去灰暗。

    “一只眼角膜移植两次,这在全国都是首例,在世界上恐怕也罕见。”黑龙江眼库的岳超英大夫回忆,当从张子丽的遗体上取下这枚眼角膜时,为了最大程度地避免污染,她们不得不把整枚眼球都取了出来,就像之前从闫阿红那里取下时一样。

    当时在场的的几位医生,都不确定,已经被移植过一次的角膜,是否能第二次被移植。最后“拍板定案”的是哈医大一院眼科分院的刘平院长,他也是两次为这只眼角膜进行移植手术的医生。

    如今,这只顽强的、周围还带着16条缝合黑线的眼角膜,给家住七台河市勃利县振兴村的农妇丁凤芹带来了光明。这被视为“眼科医学史上的奇迹”。

    这位在灰雾中摸索了五十余年的老人,打小儿就“闹眼睛”。角膜炎摧毁了她的视力,五十多年来,在她眼前20厘米处,用手比划一个数字,她完全无法看清究竟有几根手指。

    2013年11月12日的上午,坐在眼科医院的暗室里,缠在丁凤芹头上的白色布条,被人一圈一圈地拆下来,纱布快掉下来的 那一瞬间,丁凤芹感到“有点害怕”,不敢立刻“睁开眼睛”,怕“还是看不见”。 

    连着好几天,她都梦见张子丽对着她微笑,虽然,她当时“并不知道张子丽大姐长什么样”。

    最后,右眼的纱布揭开了。丁凤芹把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细缝,又迅速闭上,接连眨巴了五六次,才半睁着抬起头。

    “大字儿能不能看到?”刘平院长指着视力测试表。丁凤芹仰着脸,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那就是个山,下边那是往上倒的山。”

    女儿们欢呼起来,一起围在母亲周围,让老人家挨个分辨她们。

    “这是我大闺女,后面那个是我二闺女,这是小闺女……”这种“一眼看到三个闺女”的情形,曾经是她“不敢想象”的。

    同样一只角膜,同样的场景却是第二次出现了。在刘平眼里,这一切就像“影像”的回放。

    9年前的2004年,同样是11月12日,黑龙江眼库的医生们,正带着这只眼角膜,从阿城市人民医院,风驰电掣地赶往哈医大一院眼科分院。

    在闫阿红生命中最后的几个月里,这只眼角膜所能看到的,只有病房里雪白的墙壁,吊瓶里一滴一滴不断滴落的液体,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告别时,闫阿红的父母最后一次拥抱了装着女儿眼角膜的绿色的消毒瓶。闫妈妈勉强维持着平静的面容,闫爸爸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一段艰难的“旅程”。 眼角膜必须在6小时内摘取,并尽快进行移植。在回程中,装着眼角膜的消毒瓶,被刘平医生用双手紧紧捧在怀里。他们既要赶时间,也不敢让车子开得太颠簸,50公里的路,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哈尔滨。

    当天下午3点,在黑暗中摸索了40年的七旬老人张子丽,躺在眼科分院6楼西面走廊尽头的一个手术台上。巧合的是,9年后,丁凤芹躺的,也是同一间手术室、同样位置的手术台。

    “哎呀,看见了!”拆线的那一天,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哈哈大笑着,用力地拍着巴掌,随即搂着医生和女儿,眼泪流了下来。

    目睹拆线一幕的记者回忆,张大娘“就像一个小孩一样”,把自己的手伸到眼前,数着说“一二三四五,我都能看见了”。

    “这是我姑娘,穿着红毛衣,”张子丽拍了拍女儿,紧接着,她开始辨认周围每个人衣服的颜色,一个一个指过去,“你穿米色的,你穿黄色的,你穿黑色的,你也是穿黑色的。” 

    病房的窗台上,一盆粉红色的蝴蝶兰正在盛开,张子丽用手轻轻抚摸着花瓣。她终于可以不再用“手”,而是用“眼睛”看花了。    

    回到家里,她经常一天到晚开着电视机,让各种各样的画面,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闪过,“怎么也看不够”。

    这只眼角膜让她的视力恢复到0.8,“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她带着这枚眼角膜,千里迢迢到北京,看长安街、故宫,还和天安门城楼合了影。她还专程去北京动物园,看了多年活在她想象中的大熊猫。

    年龄太大的她,已经爬不动长城了。女儿在长城上拍下的照片,张子丽凑到左眼前,一张一张翻看着,还笑着说,“和电视里一个样”。

    9年后,她带着这只“还没看够世界”的眼角膜去世。她的女儿说,母亲一直很遗憾没去眼科医院,看看那些大夫、护士,她还想回吉林省四平,看看她的老家。 

    离世前,她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带着全家人一起,全家签订了眼角膜捐赠协议。

    “让更多人能有这种幸运。”张子丽去世后,她的女儿回忆起全家人当时的决定,哽咽着说。

    如今,丁凤芹也说,想去北京,去“看看故宫、长城、天安门”。

    如果眼角膜也有记忆,那一定会留有张子丽的左眼捕捉过的关于北京的印象。

    每天早上,丁凤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老伴儿的脸。她看到,院子里的积雪“老大了”,得“铲出去”了。家里养的小鸡小鸭,都不敢出窝了。

    丁凤芹格外爱惜这只“落户”在三个女人眼里的眼角膜。大部分时间,她半眯着眼睛,担心“光太亮了”,晃眼。洗脸的时候,她也会刻意避开右眼,“不敢把水泼上去”。

    如今,这只眼角膜,属于丁凤芹已有两个多月。 “感谢闫阿红,感谢张子丽。”丁凤芹反复说着这句话。

    离开医院前,她专门去看了哈医大一院三楼候诊区墙边的闫阿红半身像。塑像是闫阿红曾经采访过的泥塑艺术家丁敏安制作的,眼睛的部位,被雕得格外大,眼睛弯弯的,在微笑,格外显眼。每天,这双眼睛都“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

    从哈尔滨回到四百多公里外的家后,丁凤芹把衣柜翻开,把自己的旧衣服一件一件翻腾出来,“想看看过去都穿的是啥色儿的”。

    “喜欢颜色鲜艳的,喜欢花的。”丁凤芹呵呵直笑。对记者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穿着一件黑色底子,上面印着五颜六色碎花的衣裳。

    到家的当天,她和老伴儿做了四个菜,好好“庆祝了一下”。看着小孙子在屋子里跳来跳去,丁凤芹坐在床上,说“眼睛、心里都特别亮堂”。 

    她说,她希望这只角膜陪伴自己这个老太婆的时间久一些。她也想好了,一旦死亡来临,这只眼角膜还会踏上下一段旅程,继续“看着”这个世界。

    早在拆开纱布三天后,她就领着三个女儿,四个人一起签订了眼角膜捐献协议。

本报记者 张渺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4年01月22日 1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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