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年开年,2月6日,马胜利走了,76岁。在中国改革开放史上,就像“厉股份”、“吴市场”一样,马胜利号称“马承包”。但马胜利的承包有点诡异,至今存疑。
话说1984年初春,河北石家庄造纸厂亏损3年了。某日厂门口突然出现一张《向新领导班子表决心》的大字报,销售科长马胜利说:不是没有人敢接这17万元的承包任务吗?我接。他还立下军令状:年上缴利润70万元,工人工资翻番,“达不到目标,甘愿受法律制裁”。
今日想来,这不过是内部竞争,选出个能人来救救厂子,但这和法律无关。你马胜利就是没完成70万元,谁还敢砍你的头不成?国企的问题概括来说是出资者缺位,内部人控制。在当年石家庄造纸厂,这内部人控制可能还不存在,那年月尚不像后来那么烂,利益集团抱作一堆儿,但出资者缺位是肯定的。问题是,马胜利进来了,也不是出资者到位呀,他一分钱也没带来。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马胜利的基础是一张嘴。
另外,在中国没这么干的,在大门口死咧咧地叫板,这不是抽“新领导班子”的嘴巴吗?果然,马胜利贴出大字报后,被痛斥“抢班夺权”,“野心大暴露”,他的科长职务被免。这就不错了,要在更早,必打成右派,送劳教。对了,刚刚废除的劳教制度,就是1957年反右前后设立的。
据说,马胜利之所以东山再起承包了造纸厂。是因为得到了石家庄市政府的支持。这又是一疑。马胜利承包,必要大权独揽,领导为什么会越级支持一个要和自己闹独立的刺儿头呢?改革开放前的说法是,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再后来,党政分开了,厂长负责制上面没有帽子了。
马胜利承包后一炮打响,第一年就盈利140万元,承包4年,利润增长21.94倍。今天看来,马胜利成功的原因,不过是一个职业经理人的精耕细作,打破铁饭碗,责任到人,多劳多得,用农民换下来的旧被套做造纸原料,节约成本之类。当然,在改革开放初期,回归一般的经济运行常识,也是殊为难得的。
1984年八九月份,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到河北考察,听了省领导汇报马胜利搞承包,胡耀邦说,干脆就叫“马承包”吧。至此,就可以明白了,为什么领导越级支持马胜利——改革呀,潮流呀,政绩呀。王石当年也是不喜欢自己的东家深特发公司老罩着自己,还平调万科的美元,于是要搞股份制,要独立,也是得到领导的越级支持。
马胜利自此大燥,炙手可热。1987年,马胜利开始放眼全国,立起“中国马胜利造纸集团”,一人要担任100家分厂的法人代表。法人代表是干嘛的?企业里谁犯了事,法人代表要出庭呢,马胜利一副身板能掰成几块花?
马胜利的扩张遭遇地方政府的抵抗:企业是本地的,赚了钱应该留下;企业被外人承包了,也甭想在这儿拿贷款。地方政府的态度是合乎逻辑的,谁让马胜利动了人家的基础呢。
早年间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马胜利闹了个“一包就灵”。这话说早了,市场经济几下子就把马胜利打翻了。这如何怨得马胜利?那承包合同,既动不得产权,又动不得资金,充其量是个厂长经理速成培训班。而从全国看,那承包制渐渐臭了。包盈不包亏,短期效益,贪污犯罪。后来流行的是现代企业制度,是股份制,资本重组和重整,那都是要资本的。国企这事,且得摸着石头过河呢。
1991年5月,马胜利造纸集团解散。1995年,56岁的马胜利被免职退休。后来说是弄错了,以为65岁了。退休后马胜利办起了纸品经销公司,他给产品取名“援旺”、“六月雪”,说自己像窦娥般冤枉。“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我现在就躺在沙滩上。”
马胜利渐渐无声无息了,他没能像他同时代的柳传志、鲁冠球那样从国企起家,做成大事,也没能大福大贵,甚至大贪大恶,似为可惜。但2008年,为庆祝改革开放30年,媒体大量提起了马胜利。时常能被人记起来,也算不错了。
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