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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人靠谱儿吗？
在欧洲，人们常常拿意大利人开涮。关于意大利人的段子层出不穷，说什么“只有5%的意大利人才是真正的罗马人”，“意大利就是欧洲的中国”，更有好事者甚至专门制作表现欧洲人与意大利人行为方式区别的动画视频，视频中汽车从斑马线疾驰而过，人们排队时一拥而上……类似画面倒确实让人联想起在海外不时躺枪的伟大祖国。
所以，当我在布达佩斯酒吧的一次朋友聚会上遇见尼古拉时便格外好奇。尼古拉来自佛罗伦萨，今年42岁，个子不高却很健壮，他留着一头精神的的短发，蓄着小胡子的国字脸棱角分明，眼神柔和而深邃。我在他旁边坐下时，他正在以可能是意大利特有的方式，略显夸张而又不失礼貌地恭维邻座的女士，他带着意大利口音的英语总在句子结尾处声调上扬，让人忍俊不禁。他友好地和我打招呼，我们便攀谈起来。
聊到了南欧目前较为萧条的经济形势，尼古拉告诉我，他从事了25年之久的家族电器经销生意也受到了较大影响，业务收缩，而早已有些厌倦的他打算趁这个机会离职去不同的国家看看，希望寻找新的人生状态。我暗暗佩服他的勇气，也跟他提到了自己几个月之后的旅行计划，并表示很可能会经过佛罗伦萨，尼古拉非常高兴，邀请我一定去他家住上几天。
类似这样萍水相逢的邀请我在去巴黎前也收到过，可惜越南裔法国姑娘虽然热情好客却也随性散漫，最终，到巴黎的第一天我还是找了一家青年旅舍安顿自己。而这回去佛罗伦萨之前，我也联系了尼古拉，看看意大利人的日程安排会不会更严谨靠谱儿些。头天傍晚我从巴塞罗那坐上过夜大巴，在烟雨迷蒙中路过了哥伦布的老家热那亚，第二天清晨抵达佛罗伦萨。因为喝水太多，下车后我拿上背包匆匆冲向卫生间，不料却差点与另一个人并排卡在狭小的卫生间门口，我抬起头，那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国字脸顿时映入眼帘：“尼古拉！……真巧，你也在这儿。”
“嘿，劲！是啊……真巧，你已经到了！”
我俩相视大笑，万万没想到文艺复兴之行从厕所的重逢开始。
旅行时能得到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接待，真是一大美事。尼古拉不由分说拽过我的大背包，带着我一头扎进了这座令人屏气凝神、眼热心跳的文艺复兴首都。
作为西方近代文明实质与精神意义上的双重滥觞，佛罗伦萨为人们一窥欧洲之魂打开了一扇窗。从汹涌澎湃的文艺复兴大潮中涌现出的人文主义与科学精神正是推动西方文明摆脱中世纪思想禁锢率先实现近代化、引领全球风潮的不竭动力。
尼古拉轻车熟路，领着我在古城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我们首先登上一个制高点俯瞰全城，红白相间的圣母百花大教堂穹顶赫然在目，远处群山环抱，蜿蜒的阿诺河穿城而过，优雅的老桥在水一方；一目望尽，这座徐志摩笔下的“翡冷翠”如诗如画，仍是文艺复兴模样，不掺杂任何现代建筑的天际线令人心醉。
接下来，尼古拉带着我来到小巷深处他常去的一家小餐馆为我接风。看得出他与餐馆老板、伙计甚至其他顾客都颇为熟识，他们相互间热情而大声地寒暄。早就听闻旅居海外的意大利人最抱团，这一点从其强调家族邻里的社会文化也能窥到一二，这是南欧与西欧有所区别的地方。饭毕，尼古拉带着我一一参观佛罗伦萨的主要景点。我们时而在幽深曲折的小巷穿行，又时而撞入某个豁然开朗的广场；从小在此长大的尼古拉熟稔这里的一切，移步换景，娓娓道来。
走过宏伟的主教堂广场，走过沉思的但丁雕像，走过别致的乌菲兹美术馆，走上绮丽婉约的老桥，这里是我最喜爱的佛罗伦萨景致：阿诺河碧波潋滟、绵延不绝；河畔建筑美轮美奂。历史的玄机在这里时空交汇，文艺复兴时期的托斯卡纳平原大师辈出、风云际会，但丁、达·芬奇、米开朗基罗、马基维利……每一个都星光璀璨、如雷贯耳；而不远处的热那亚就是哥伦布的老家，再稍远一点的威尼斯则是马可·波罗的出生地。这些巨匠的时代前后相叠，而诞生地又竟然连绵相续，佛罗伦萨在文明史上留下了浓得化不开的一笔。而漫步市中心，古驰总店门口人头攒动，尤以东亚面孔居多，也许暴涨的财富能够买回光鲜的奢侈品；但只有钱却永远买不来大师，更买不来这座城市以及她所象征的文明的精髓。
不知不觉已到黄昏，尼古拉最后带我参观的是他最爱去的一家店。待我走到店门口反应过来，这居然是一家玩具店时，差点儿没笑出来声来，实在很难想象这个强悍的业余橄榄球队员、敢于在42岁之际放下二十多年工作资历毅然开拓新人生的佛罗伦萨老男人，竟然还保有一颗勃勃生机的童心，这一点后来从他家里成堆的漫画书和游戏光碟中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晚餐时分，尼古拉和我接上了他的女朋友玛丽。玛丽以前在中国学习过汉语，所以可以跟我用汉语流利地对话。我们一起去了佛罗伦萨最好的冰淇淋店。一个月后，尼古拉也要赴南美洲开始他的奥德赛之旅，玛丽尽管很不舍，但还是理解尼古拉的决定。吃着冰淇淋望着尼古拉和玛丽，我想，眼前这个童心不泯、壮心不已的老男孩也许真披覆着文艺复兴之地的某种精神。
史劲文并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