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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看到的是一个IT专栏，但我常常怀疑，IT新闻没人看。我的朋友不看，我的同事不看，连我的编辑都不看。有次本版编辑实在受不了了，问隔壁版编辑，你为什么不看看，你不也天天用iPhone吗？！
“可我觉得我看不懂啊！”她很认真地眨着大眼睛，“不都是高科技的事儿吗？”
后来我发现，她不是看不懂，而是“害怕看不懂”。不管我写得多浅显，举多少例子，她已经习惯了抗拒。这种对于科技新闻的恐惧也让我感到害怕——当我们放弃了解IT世界的权利，我们是不是也在放弃另一些更为致命的权利呢？
这一幕难免让人联想起几年前的情景。那时候，金融家扮演了今天极客们的角色，他们说着我们听不懂的金融术语，构建着我们搞不懂的“钱生钱、利滚利”的世界，分发给我们写满天花乱坠数学公式的宣传册。人们在一头雾水的状态下，乖乖把钱安心地放在了他们根本不了解的地方。
这笔糊涂账的最终结果，是让人倾家荡产的次贷危机。当时我看电视，香港街头抗议，英国街头抗议，美国街头也抗议。我记得英国广播公司的电视画面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挽着老奶奶，对着镜头悲愤而铿锵地说：“他们没有告诉我，这是有风险的啊！”
亲爱的老爷爷，我想并非没有人告诉你，而是你当时没有看懂。也许正是如此，每次危机发生后，大家开始疯狂补课，复习自己遇到的困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那已经于事无补，人们只能抨击彼此，却忘记了我们最初的权利——其实，我们可以从一开始就要求他们，把话讲清楚。
我每天都要看科技新闻，所以我知道，这是怎样一个令人费解的世界。满屏的硬件分析，毫无瓜葛的收购案例。有时候我向人求教，看着工程师热情地推演病毒、数据和用户之间的关系，有一刻我会恍惚地跑神一下，茫然地想：他说的是中国话吗？
每每遇到这一幕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坏脾气老师。想当年，如果有人在他面前用听不懂的方式讲了一个专业术语，他就会气鼓鼓地敲着办公室的桌子，大声呵斥：“说人话！”
人话，此处没有任何人身攻击的意思，仅与“行话”相对，指的是“我们每个人都听得懂的话”。他有一个理论，你要是没有把“行话”说成“人话”，就是“对人类自由权利的无情践踏”，“霸权主义对自由意志的强行镇压”，“技术壁垒对话语权的残酷剥夺”……
虽然我觉得他的措辞太狠了点，但是我想，读不懂的IT世界，或许真的有害于我们每一个人，特别是，当它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融入着我们的生活，当它开始跟我们生命的每个阶段息息相关的时候：
在银行，你的毕生家产都存在于一个电子账号里面；在医院，你的医保信息锁在一张磁卡之中；就连你要去申请自住房，第一个要迈过的难关就是，想办法在系统崩溃前提交信息；
在我国，人体器官和等待移植手术的患者之间的匹配完全由计算机来生成，也就是说，人体器官分给谁，是计算机说了算……
于是，与之而来的全都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类难题——如何保证公平？如何维持正义？
我们不明白为什么平台会崩溃，也许你也不在乎，但一瞬间的崩溃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的公平。每年过年我抢完火车票，第一个念头就会是——在这场比赛里，赢得火车票的关键考验是技术和网速，对于那些不掌握互联网资源的人，难道不是一场不公平竞争吗？
今天的互联网给我们带来极大的便利，或许也在同时，用它的技术为我们砌起了一堵极高的围墙，导致我们无从理解，无可选择。我有次采访一位法律教授，她愤愤地说，每次安装软件的时候她都会生一肚子的气——在几乎每个软件安装的协议里面，她似乎都只能选择“我已阅读协议并同意”，就算我本来不同意，在这一软件已经垄断独大的情况下，难道我能说“不”吗？
说到这里，我更加坚信，我们读不懂的这些门门道道，正在以我们前所未知的方式变革着我们的人生。诚如上篇专栏文章的观点，在今天，你已经没有拒绝入场的权利了。既然IT世界正在一步步逼近我们生活的核心，那当它走到门口的时候，你就得要求它，用听得懂的方式说服我。
这又让我想起了我的坏脾气老师。毕业之前我问他，如何在陌生又复杂的世界无限逼近事实，严防上当受骗？他的答案简短而有力：让他说人话。
李斐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