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过顺义的角落里有那么灿烂的一片樱田。俞敏洪在去年宣布自己办大学以后,迎来了接手的耿丹学院第一场樱花。
本来定在4月底再请好朋友来赏樱,前几日天地燥热,一下催发了这校园中的500多株晚樱,天上地下,粉红嫩白的花枝像泼洒而出的织锦彩霞,老俞计划匆忙提前。
耿丹学院一直是北京工业大学旗下的三本院校,并不出名。学校旁边,牛栏山的二锅头风头出尽。老俞在媒体面前揭开耿丹学院的面纱,竟然是用其花园般的景致。他边走边说边拍,不断把樱花照片发送到微信朋友圈里。
老俞爱花。朋友圈里只有两样内容,一类是新东方的活动广告,一类是他在路边小区公园随手拍到的花朵照片。去年11月底中国青年报社组织活动请他给贫困生演讲,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术报告厅旁边,他忽然放慢脚步,走过去用手轻轻摸了下树枝,用抒情的口气说,玉兰花都含苞了——感觉只有这些娇嫩的花蕾才能留住老俞始终匆忙的身影。
在新东方人眼里,苦逼的老俞只会工作,既不会享受也没有雅兴。十年前一次讲座,他给中学生介绍经验,说看电视剧都是快进,剧情也知道了,又不耽误时间。不知听讲的孩子们怎么想,反正我当时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所以每次看到老俞朋友圈的那些漂亮花朵,都感觉它们在挣扎着灿烂挣扎着宣告:我也有会欣赏风花雪月的时刻,即使是快进的。
也许这是北大人的爱好。年轻时代,不都爱在未名湖边蹲着,“看每朵花开看每个女孩”?
老校多有好景致——冬天的周末,去清华的冰场滑冰,浑身大汗后,顺便欣赏下冰冻中的灰色老教学楼。夏天就一定要去燕园,傍晚时分,湖边塔下,读书闲聊之后再去百年讲堂赏段昆曲,看轻歌曼舞十分风雅。厦门大学的海景,更是号称第一,与鼓浪屿景区的纷乱相比,厦大那椰林海浪的南国色彩与红色的砖瓦房带着的坦荡与书卷,实实在在安抚了我浮躁焦虑的情绪。苏州大学里的东吴旧址,上百年的椿树、藤蔓爬上老教室的沧桑和园林之趣,让人多了抚今追昔将阑干拍遍的情怀。而我的母校武汉大学,不论春秋冬夏,无关清晨深夜,都散发着我喜欢的味道,安神、醒脑、开怀、健体,美色就如无孔不入的空气,弥漫我身我意。
直到老俞组局的这次赏花,我才蓦然领悟,经过近20年高校的跨越式大发展,很多三本院校和民办院校也已经成了漂亮的公园,可供我们周末度假休闲了。我对老俞建议:耿丹学院也可以如武大一样收公园门票了,那么美的樱花,多好的景点,我就愿意带着全家来。老俞点头,说他想过这个问题,但要先再多增植几百株,然后开门迎客。“用门票收入,可以降低一些耿丹同学的学费。”人家早算计个清楚了,在这个精明的商人教育家面前,我这纯属多嘴。
耿丹的樱花有不少是上世纪80年代初日本赠的。一些品种玉渊潭公园都没有,他们相互换过几株。
春天来了,女孩子们涂抹淡妆,背着高档相机,穿上短裙,在樱花下尽态极妍,拍下美照。她们很羞涩,围在旁边,一个女生鼓起勇气悄悄问我,能跟俞老师合影吗?我最崇拜他了。其实老俞对学生总是充满耐心的,只是这里的孩子过去接触的名人不多而已。他一答应,一群姑娘如花蝴蝶般就蜂拥过来要求合影了。那次在北航老俞遭到围追,大学生们提出的问题小到英语学习的细节,大到人生的抉择,还包括求职的具体问题。有反应快的学生甚至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录像功能。甚至有大大咧咧的孩子拉拽着老俞的衣袖,强行自拍,发上微博微信。
是的,三本学生不缺青春灵动,不缺人生追求,缺的,只是机会、氛围,是实现逆袭的助推。
李杜是新东方派到耿丹学院的代理人,他曾在武大的外语学院当教师,现在来到三本院校,目的是实现自己有教无类的教育理想。
同样是樱花烂漫的地方,他把给武大学生激情演绎的莎翁的《麦克白》经典对白也带给了耿丹的学生。
一切都要慢慢来。
老俞拿出50万元交给李杜,让他给耿丹学院的学生们挑好书,放到图书馆供大家借阅。就像对自己的要求一样,他有严格的阅读计划,所以也希望学生们每年能读够100本,这样4年就读了400本。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老俞通过观察12岁的儿子发现,孩子读纸质书籍的神态,和看KINDLE电纸书是不一样的。“我培养的学生一方面要博学和有一技之长,但也要熏陶他们知识分子的风度和气质”。
烂漫的花树下掩映的是娇嫩的笑脸。女生与女神雄霸于互联网的首页。清华的奶茶妹妹章泽天、武大的樱花女神黄灿灿,她们的眉目清澈五官俏丽,一颦一笑让人如春风拂面。那些雕琢过整容过的明星脸,那些金光璀璨的晚礼华服,在她们朴素清纯的对比下,俗得掉渣。
人们聚焦她们的生活她们的爱情,将她们捧上云端。这里的樱花不逊色于任何景区,这里女孩的活力与明媚也不输于任何美女,而不可否认的是,三本的女生还没有走到聚光灯下。俞敏洪希望耿丹学院经过20年的努力,能走到中国民办大学排头兵的位置。
“女生们都爱让男朋友给买个名牌包包,没听说过谁要求男友买50本书的。”那是老俞惯常的调侃,用的是“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的句式。
朋友立刻应和:俞老师该去电视的《非诚勿扰》好好点评一下,现在的女孩宁可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这是什么风气呀。
老俞说,我比较了解富豪们,他们中即使有很俗的人,也不希望自己的女朋友那么物质。“他们更喜欢有深度的气质女孩。我要教她们怎么坐上宝马车幸福地生活。”
我忍不住插嘴,您还是先教女生们怎么自己挣宝马车吧。谁也抗拒不了的规律“一朝春尽红颜老”,从上世纪80年代中开始当教师的俞敏洪看到了太多花枝的凋残,他想塑造有书卷气的女生。
但并不是所有事物老了都一无是处:樱树就像人一样,年轻的早早开了,露出笑容;而成熟的,如稳重长者,在仲春来临才迟迟绽放,而且开得更绚烂。
新东方是俞敏洪年轻时的杰作,1993年开办未几便在留学圈迅速蹿红,并成为中国教育纽约上市第一股。而他人生第二个梦想,办一所自己的大学,却迟迟难于实现。今天虽然有创办者愿将耿丹学院拱手让给他,但要改造一所三本大学,贯彻自己的教育理想并不容易。李杜说,我看樱花如云,看到的是民办学校困苦的境地,是教育突围的重重壁垒,是教育理想主义者的艰难跋涉,无法沉醉无心审美。
中国不少民办大学独立学院,硬件非常可观:豪华教室开阔草地、游泳池网球场,都可以当之无愧地成为景点,成为政绩工程。而大学精神大学风骨大学底蕴的建设,无法使用新东方速度。这一点老俞很清楚,他说,有重点中学的学生冲着我,今年高考想上耿丹学院,但我要对他说,“请你别来。”
樱田花海,放松休闲旅游度假乃理想之所,而于没有成功的跋涉者来说,只能提醒自己前路漫长,一切要从头开始。52岁的老俞,动情地唱《光阴的故事》,回身就要投入到残酷的战斗中去。
俞敏洪的大学,如晚樱一般等待开放。
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