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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4月30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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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现场

“长沙最胖的人”不再占用空间了

本报记者 陈璇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4年04月30日   11 版)

    杜勇

    杨旭摄

    那个如同茶几一样宽大的胸膛似乎是太累了,突然间停止了艰难的起伏,心电图显示成一条直线。

    这一天是4月11日晚上,一位名叫杜勇的35岁男人在医院里辞世了。七八个人憋足了劲儿才勉强将他的遗体抬走。堂姐范春华生怕弟弟从担架上掉下来,因为他的身躯太庞大了,有400多斤重,生前一直被称为“长沙最胖的人”。

    在世时,他因为肥大的身形而成为长沙一个特征鲜明的人物。然而,他活着时的存在感又显得很轻盈,以至于他的本名会被人们忘记。说起他,有人会恍然大悟般想起:“哦,说的是那个胖子吗?”

    在堂姐的记忆中,杜勇小时候就很壮,但是“蛮可爱”,朋友和他并肩走在一起,“回头率肯定是百分之百”。

    医治过杜勇的医生和护士,曾为这个特殊病人的肥胖而深感担忧。三年前的一天,他第一次被人送进医院时,这个体重超常的病人,压断了病床。因为他的皮下脂肪太厚了,彩超机“照不进去”。而那个相当于普通人两三倍的宽大身体,无法被送进CT机。

    当科学检测仪器在肥胖面前无能为力时,医生只能为他“盲诊”。肝硬化、肺部感染以及低蛋白血症等等,各种疾病缠绕着他。他的身体就像一座经年失修的建筑物,随时可能坍塌。医生认为,肥胖是潜伏在杜勇体内一个祸首。

    杜勇的病情恶化是在今年2月份。在被送进医院之前,他在家里躺了很多天,肚子鼓得如同一面大鼓。床单和被子在地上皱成一团,被他腿上渗出的水浸湿了大片。而他那双堪比“象腿”一样粗大的小腿,又像是被虫子啄过的树干,布满坑坑洼洼的小孔。他身体浮肿得厉害,手摁下去会陷成一个凹,过好几秒才能恢复原状。

    因为超乎寻常的肥胖,杜勇成为一个被特殊对待的病人。这次住院,他的病床被专门加了一层厚木板。因为他的胳膊太粗了,血压计绷带不够长,护士只好去仓库里找特制的血压计。标签上打着再多“X”的病号服,也无法套住一个腰围足有1.7米的身体。好心的护士长请人为杜勇量身订做了几套衣服,终于改变了他多年没有棉衣可穿的窘境。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杜勇无法了解肥胖和他的关系究竟有多亲密。普通的体重秤对他已经失灵,他曾经一只脚踏上秤面,看到指针一下子滑到了顶端,吓得赶紧把脚缩回去,“害怕把人家的秤给踩坏了”。直到这次他在医院特殊的体检秤上一站,才发现自己竟然达到了404斤。

    面对这个负重的病躯,亲情也可能望而退却。在身体情况不算最糟的时候,父母早亡的杜勇打电话把亲戚们叫到病床前,商讨谁来做他的监护人。但令他失望的是,他就像个遭人嫌弃的皮球,被亲人们踢来踢去。临终前,只有衡阳乡下的堂姐和叔叔陪伴他。

    父母在短短半年里相继因病去世,是在杜勇21岁那年。没有人能说清楚,这在他的心里留下怎样的创伤。 有一次,他用平静的语调跟别人说:“那时候,睡醒后喊爸爸妈妈,喊了半天没人应,才发现他们已经不在了。突然觉得人一下子就空了,不知道目标是什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在失去亲情依靠的日子里,肥胖开始成为这个年轻人甩不掉的密友。那时,身高只有1.6米的他,体重快要冲上200斤,成为别人眼中的“大胖子”。他的腰围越来越粗,人生半径却变得越来越窄。他长年没有工作,时常无所事事地在家走来走去,拖着一个日渐宽大的影子。

    在生活百无聊赖时,朋友给他送来一台电脑,还牵入一根网线。这根网线将他带入一个比现实显得更加精彩的世界。在《传奇》的游戏空间里,杜勇是一个武士,他骁勇善战,征战杀伐,可以攻到“42级”,赢得象征荣誉的战衣。

    然而,在现实的人生里,除了体型惊人,杜勇更多只是别人眼中身无长物的“失败者”。成年后的他和社会的第一次连接并不顺利。他顺从父母的安排,中专毕业后进入印刷厂工作。但由于身形太大,不适合在车间操作机器,勉强被派去给书店送货。他因为肥胖而多汗,身上常会冒出酸臭味,惹得别人冲他嚷“下回你别来了”。

    在最要好的朋友看来,杜勇刚踏入社会没几步时就将双脚缩了回去,此后他没有真正向社会再迈出一步。熟悉杜勇的亲友认为,“肥胖无疑是拖住他脚步的一块绊脚石”。

    不同于人们爱将“懒笨”和胖人联系起来,不少接触过杜勇的人,会评价他“很聪明”。至少在玩游戏这件事上,没人看不起他。有一段时间,他帮别人做游戏“代练”,挣点生活费。但这份短暂的活计没做多久,杜勇又放弃了,“可能是觉得代练太枯燥”。朋友们认为,他是个做事缺乏耐心的人。

    重量曾经以一种疯狂的节奏在杜勇的身上攀升。有一天,他发现从前的衣服全都穿不进去了。而身材完全变形的他走出房间时会被门框卡住,不得不扭动着身体才能将步子移出去。

    他的生活似乎也随着难迈的脚步日渐下沉。在和孤独以及无所事事相伴的日子里,电脑成为他最忠实的伙伴,甚至是“生活的全部”。他终日靠打游戏、看电视剧消磨时光。一位长年关照他的朋友认为,这个没有至亲的人选择沉迷网络来逃避那个“找不到意义的世界”。

    有时,杜勇会将自己臃肿的身躯靠在窗台前,看看屋外的风景。他一伸手可以摸到梧桐树的叶子,但在一个雨夜后,一棵梧桐树被风吹断了,小区物业将整片的梧桐树砍掉。这令杜勇感到很伤心。

    他几乎没有经济收入,靠父母留下来的积蓄度过几年。有人劝他去申请“低保”,这个自尊心挺强的年轻男人起初不愿意。终于,他似乎还是向生活妥协了,不得不依靠低保救济金为生,“耗过一天是一天”。

    躺在医院里的日子里,这个孤独的胖人有更多的机会向人们展现,除了肥胖,自己还有其他的生活印记。讲起童年时光时,他的脸上会浮现出一种满足的神情。他说自己喜欢小动物,很会养金鱼,细心地呵护它们,每天准时给它们换水、喂食,把小指甲长的鱼苗养到手指那么长。

    但是,对于自己的生活,杜勇却显现出无能为力的状态。他很胖,却是重度营养不良。父母去世后,他大多靠吃方便面和盒饭填饱肚子,他吃方便面吃到“想吐了”,就打电话请朋友买点菜来打打牙祭。

    杜勇说,自己长这么胖,不是因为贪吃。事实上,他没有尝过太多人间美食。一位病友送给他一袋陈皮,他含在嘴里咂得津津有味,就像吃到“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人生最后一个大年三十那天,杜勇一直睡到天黑才起床。他听着小区里的鞭炮声,坐在电脑前,一边看着春节联欢晚会,一边吃他的“年夜饭”——一碗方便面。

    有时,他无奈地跟朋友说:“父母生前没告诉我生活会是这么难,会是这个样子。”他的堂姐回忆,这个被父母宠得厉害的独生子,直到10岁才学会穿衣服,在家里几乎什么家务事都不做。

    因为身体越来越庞大,杜勇行走日渐困难,多走几步路就会喘粗气。他变得愈加不爱动,成为人们眼中“邋遢”的人。一位朋友去家里看他时,差点被怪异的味道熏出去,“就像走进一个垃圾站”。杜勇终日困在其中的家里,地砖上糊着黑泥,空饭盒堆得比床还要高,五颜六色的塑料瓶堆在墙角。那台亲密陪伴他的电脑,键盘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只有玩游戏的几个按键被磨得黑亮。

    有一天,长沙的天气很好,艳阳高照。有位朋友特意打电话嘱咐杜勇说,“快把衣服洗洗”。电话那头的杜勇满口答应,但衣服还是没洗成,因为“家里没有衣架”。

    杜勇今年3月住进医院时,头发长到披肩,几个月没洗过澡,睡过的被子都泛起了油光。而对于一位体重达400斤的病人来说,洗澡的确很费事。洗澡时,护工要帮他翻开身上由脂肪堆积起来的褶皱,还要耐心地用吹风机将沾在褶皱里的水吹干,以防他感冒。

    他收获了不少普通人的善意。医护人员为他捐过款,陌生人给他送来水果、鸡蛋和牛奶。一位名叫张喜的护士长劝他病好后好好减肥,重新开始生活。

    在很多人眼中,杜勇是一个“可怜的好人”。一说起别人对他的好,这个被肥胖折磨得变形的男人,时常会流起泪来。

    那些点点滴滴的善意,给杜勇的心里注入很多希望,让他对未来有了新期盼。他曾经哭着对别人说:“人生如果可以重来,不会让自己这样”。

    即使已经远离社会多年,他大概也明白,如果以金钱来衡量,自己所能创造的价值,还不如父母留给他的那套70平方米的老房子。在他新生活的计划里,他会卖掉房子,还掉欠债,再开个小卖部来养活自己。他还要将腹水控制住,想办法减肥。

    他认为自己的人生路可以走得更长,从没想过要立遗嘱,而现实也似乎正朝美好的方向扭转。今年3月,杜勇今年第一次出院那天,体重已经减轻了80多斤,白蛋白数值也恢复正常。

    出院时,他留给医生和护士们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微笑。他左摇右摆地走出医院大门,相比于往日,坐下来歇息的次数少了很多。几乎不用人搀扶,他摆弄着沉重的身体,侧身躺进接他回家的面包车里。

    那天,过去至少要花半个小时才能爬完的楼梯,也变得没那么可怕。那个将楼梯道几近占满的身体,似乎迸发着前所未有的活力,一步一步地向上攀升着。透过楼梯窗户向外望过去,新栽下的香樟树,已经长得郁郁葱葱。

    人们回想起来,那一刻,杜勇显露出对未来强烈的希望。然而,过了不足1月,一次感冒就将这个肥胖的年轻人彻底摧毁了。

    他死后,遗体无法在太平间短暂地安放,因为没有合适的棺材可以装下他那沉重的身体。

本报记者 陈璇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4年04月30日 1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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