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医学专业毕业生人数大幅增加,就业压力也在不断加大。
一方面,城市医疗人才需求呈现出饱和状态,很多“三甲”医院招聘的学历起点动辄就是硕士研究生,这让很多本科生望而却步,更不要说专科生了。另一方面,医改后,基层医疗机构严重缺人,但由于工资待遇、工作环境等诸多原因,很多毕业生不愿去。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经济学教授、医改专家李玲2012年曾公布了一组数据,“国家每年培养约60万名医学生,只有约10万人能穿上‘白大褂’。”
城市大医院进不去,基层医院不愿去。处于“夹缝”之中的医学专科生何去何从?是放弃做医生的职业梦想,彻底改行?还是选择扎根基层,做一名普通的全科医生?
据安徽省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相关部门介绍,针对深化医改后乡镇卫生院新的功能任务,安徽制定了新的乡镇卫生机构编制标准,重新核定了人员编制。通过竞聘上岗和分流安置,目前全省乡镇卫生院空缺编制岗位人数为1.2万余人,这为医学毕业生到基层就业创造了机会、留下空间。
近日,中国青年报记者在安徽采访时了解到,基层医疗保障制度的全面覆盖、新农合报销比率明显向县级、乡镇医院倾斜,以及农村三级医疗卫生服务网络的建设等措施的推进,为专科生在基层就业创造了广阔空间,也为他们今后的职业发展搭建了平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将目光投向基层医院。
他们为何选择了基层医院
今年7月,安徽医学高等专科学校(以下简称“安徽医专”)2011级临床医学专业的学生程仁宝和刘灿就要毕业了。作为安徽省首届农村订单定向免费医学专科毕业生,程仁宝和班里其他230名同学一样,毕业后的去向早就明确了——回到基层乡镇卫生院,当一名普普通通的全科医生。
出生于大别山东麓的程仁宝,从小看着爷爷挖草药长大,耳濡目染中,他也对医生职业充满了向往。高考时,原本打算报考体育专业,看到有人在提前批次里填报“免费医学定向生”,他也改变了决定。
如今,程仁宝打算回老家——舒城县万佛湖镇卫生院。
“根在农村,不可能完全脱离土地”。在他看来,读了十几年书,最终能够心甘情愿回来,除了割不断的乡情,还有乡镇医疗条件落后的现实。这座居住着4万余人口、多数年轻人外出打工的小镇里,留守的老人和儿童恰恰是有就医需求的最大群体。
来自黄山祁门县城关的刘灿,对大城市免不了有些向往,这位20岁出头的女孩也曾梦想着像电视剧里的女医生一样,“拿一份不错的薪水,享受轻松的周末。”
“但现实是,城市生活压力大,对于女生来说,基层慢节奏的工作和生活更适合一些。”刘灿看来,更重要的是,“工作稳定,一上岗就有编制,而乡镇卫生院发展前景也不错。”
刘灿坦言,自己愿意选择基层医院,还有另外一种考虑。她曾经在一家三甲医院实习过,感受最深的是“医患关系非常紧张”,即便是病人术后伤口愈合时难免的疼痛,一些家属也非常介意,“不是医生的错也算医生的错,有时有理说不清。”
“相比之下,乡镇卫生院医患之间很轻松。”在祁门县一家卫生院实习时,她发现,病人只要觉得病情好转,就会把医生当作恩人,有时还提着鸡蛋来感谢。“在这里,能够找到医生的职业归属感。”
“对现在的医学生来说,好的工作环境、和谐的医患关系,是就业时都要考虑的条件,有时候,我们把这看得和待遇好坏一样重要。”她说。
为了学生下得去,学校首先要“想得通”
六安金安区卫生局副局长储谅谅认为,新医改虽然使基层卫生院“起死回生”,但是人才出现了断档,乡镇医院目前基本上由40岁以上的医生撑着,25岁至35岁的年轻医生比例极小。
“医改之后,从每千名农业人口拥有的卫生员人数来看,乡镇卫生院严重缺编,但是各地编制控制得严,即使是县级医院,一些急需的影像、病理、药剂专业人才也很难引进来。”庐江县卫生局副局长陈明分析,从村卫生室来看,专科生更少,主要是因为没有编制。
他坦言,县与县之间财政实力差别较大。虽然一些基层医院引进了所需人才,但如果这些年轻人感到待遇低于期望值,一旦取得执业资格后,他们就可能跳槽,去发达地区的公立医院或者城市里的民营医院。
其实,早在数十年前,安徽医专就“不遮不掩”地提出自己的办学方向——为基层培养“下得去、用得上、留得住”的实用人才。去年,这家学校入选了全国高校毕业生就业典型50强。事实上,除了少部分定向生外,全校所有专业近3000名学生,基层就业率在60%以上。
该校就业办主任陈谨认为,2009年安徽试点新医改之后,基层医院活了起来,医学类毕业生就业方向发生了变化,重心开始下移到乡镇和社区,而安徽医专的就业定位正是切合了这种大趋势。
据安徽省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相关部门介绍,2011年~2012年针对乡镇卫生院人员匮乏问题,实施全省乡镇卫生院公开招聘工作,连续两年共招聘4124人,不过,录用人员中本科生占比仅为3%。“由于本科生‘下不去’现象较为突出,大专层次的人才在今后一段时期内,需求量估计依然较大。”
对此,陈谨分析毕业生就业情况时,注意到了更具体的变化:医改前,该校毕业生就业主要在江浙等沿海地区;随着新农合等一系列政策的推进,安徽基层卫生系统和民营医疗机构的人才需求量增大,越来越多的毕业生选择在家门口就业。
“但是,光有市场需求还不够,对于学校来说,最根本的是要改变教育和就业的观念。”陈谨表示,为了适应新医改,该校大胆地进行教学改革,将传统的“2+1”(2年在学校,1年在实习医院)的培养模式,改为“1+1+1”(1年在学校,1年在教学医院,1年在实习医院)的培养模式,增强学生的临床技能,使他们更加适应基层医疗卫生事业发展的需要。
不过,更重要的是,如何让毕业生“心甘情愿”地下基层就业?在陈谨看来,这并不是喊喊口号、拉一幅标语就能解决的事,“要想学生下得去,老师首先要‘想得通’,转换思维。”
为此,学校每5年开展一次全省范围内的基层卫生系统调研,由校领导任组长、中层干部和任课教师分组,到各乡镇实地调查。校长先做总结和反思,从上到下,逐层沟通,达成共识,再告知学生基层卫生系统最真实的状况,让他们坚定“基层大有可为”的信心。
在安徽医专,在乡镇工作的毕业生经常会被请回母校,讲自己的成长体会;每年暑期“三下乡”,学校会把各专业学生拉到农村去,让学生们感受基层对人才的渴求。
“脚踏实地走过来的,基本上都小有成就”
自己的学生在基层发展得好不好?这是安徽医专口腔医学系党总支书记周孟平最看重的事情。
他曾对在基层工作5年以上的毕业生的发展状况进行过调研,得出的结论是:“一直脚踏实地走过来的,基本都小有成就,而那些四处‘游荡’的学生,现在过得都不怎么样。”
2004年毕业的梁振如今已是肥东县王铁镇卫生院副院长。现在,他和父亲是同事。尽管他很早就从父亲那里了解到基层的情况,但是刚到卫生院报到时,“看到这里的医疗设施和诊疗环境,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越是贫困落后的地区,越需要我们去,越能够施展我们的才华。”回想起系主任郭毅的鼓励,梁振决定先留下来试试看。“收入不一定高,但学到的东西肯定多。”他这样安慰自己。
这所在他看来“平台低了些”的卫生院,对医生的基本要求不只是要懂治感冒、发烧类的多发病,内科、外科、骨科、妇产科都要懂。每天还要打扫卫生,中午值班,晚上完善病历档案。那段日子,梁振觉得,“时间似乎过得很慢”。
时间长了,梁振摸索出了一些门道,“当好全科医生不是件容易的事”:病人踏进门,就要尽可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如果没有治疗条件,就要做好转诊工作。
转诊需要考虑到更多东西。如何转诊、介绍病人到哪个医院、怎么挂号、找哪个科室的哪个医生最好,各种情况都要考虑周全。
前不久,有位妇女抱着一个被蛇咬伤的小孩赶来救治,当时小孩已昏迷,前臂肿胀发黑,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梁振立刻联系转院。通过抢救,孩子终于转危为安。
“在基层医院,我们更像个全能保姆。”他笑言。不过,在这里,梁振成长得很快。据他介绍,当年一道扎根到各地的十几名同学,如今都被提拔为骨干,其中4人成了卫生院副院长。
和梁振不同,安徽医专2007届毕业生储谅谅毕业后进入舒城县第二人民医院,工作一年便取得执业医师资格,可以独立开展普外科常见病诊治,进行基本手术操作。
但是,由于学历不高,跟不上别人的工作节奏。后来,他通过专升本考取了安徽医科大学,毕业后应聘在舒城县新农合管理中心工作,经过基层的锻炼,2012年被提拔为六安市金安区卫生局副局长。
回顾自己从医生到基层公务员的转型经历,储谅谅感慨道:“专科教学偏向实用,适合在基层就业,而本科学习最大的帮助在于提供了理论指导,进步更快。”
和储谅谅一样,在蒙城县移村乡卫生院当了7年全科医生的陈振也希望通过考试提升自己。医改后,陈振的工资从每月600元涨到4000元。在他看来,虽然收入还不错,但是不能“原地踏步”。现在,他打算报考安徽省特岗全科医生,“如果考上的话,4年聘期内,每年可以享受不低于6万元的工资待遇,这对提升业务能力和晋升职称也有很大帮助。”
“基层医院是最能让我们青年医生得到成长和锻炼的地方。说到底,待遇得到保障,上升渠道畅通,人才才能真正留得住。”他说。
本报记者 王磊 实习生 白力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