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到玫玫哥开心的笑

    玫玫是邻院女孩，因为和我同龄，我们常常一起玩耍。那是上世纪80年代，我们住的都是平房。在她家的客厅里，我们用布口袋当排球，学日本电视连续剧里的小鹿纯子高喊“晴空霹雳”，勇猛扣杀。她家的客厅里摆着大沙发，蒙着蕾丝花边的沙发巾，干净又漂亮。玫玫爸应该是个有权势的人，别人送的月饼从八月十五一直到冬深都吃不完，玫玫很受宠，总有花不完的零花钱。

    玫玫有一个哥哥。现在回忆起来，玫玫哥应该是个英俊的男孩，有一张酷似三浦友和的脸，留着长长的鬓角，喜欢穿一身黑，不苟言笑。需要说明的是，玫玫哥有一条腿是瘸的，走路需要拄一柄手杖。

    玫玫哥比玫玫大得多，好像也没什么工作，每天在外面瞎混，反正我去她家玩儿，从来没见过玫玫哥在家。玫玫和我的话题里也从来没有他哥哥。有一次听到玫玫哥和玫玫妈吵架，玫玫哥在院子里冲屋里愤愤地说：“我能和她比吗？在你们眼里我连她的十分之一都不如！”然后摔门而去，屋里传出玫玫的哭声。

    突然那年冬天就听说玫玫哥要结婚了。邻居们私下里议论，说城里姑娘没人肯嫁个没工作的瘸子，是找媒人说了个农村姑娘。

    玫玫哥结婚时已经是深冬了，东北家家户户都已经糊上了窗户缝。那时小县城没有像样的饭馆能操办婚礼，结婚都是请来某单位食堂的厨师，在自家院子里摆几桌席请客。可当时天气已经太冷了，不能在院子里摆宴席，玫玫爸，那个慈眉善目的胖老头儿就挨家求邻居帮忙借房子摆婚宴，我家当然也在其中，好处当然是一家子都能吃婚宴喽！

    吃婚宴，在那个除了过年平时沾不到荤腥的年代是个大事情，吃婚宴的男人也要换上平时不穿的新衣服，也许还要再理个发、刮个脸，把礼金揣在贴身的口袋里才出门，小孩子一般是不会带的。而这次在自己家里就能吃上婚宴，真是让我兴奋了好久。

    好不容易盼到婚礼那一天，一大早，就有人把两个巨大的木头圆桌面滚进了我家院子，接着搬来桌子架、木凳子，碟子、杯子、筷子、白酒、啤酒、饮料，然后居然还有两个铜火锅！

    婚宴竟然是吃火锅，羊肉片管饱，真阔气啊！不过现在想想看，吃火锅正好适合流水席，都不用请厨师，吃完了的下桌走人，新来的上桌接着吃，不用重新摆席面，只要源源不断地上羊肉片、酸菜、白菜、粉丝，添炭、添汤、添小料就是了。

    忽然听到外面鞭炮声响，新媳妇进门了，急忙跑去看热闹。新娘子很漂亮，穿着红裤红袄，头上花团锦簇，脸上虽然擦着厚厚的胭脂香粉，也能看出是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在新郎走路重心放在瘸腿的那一瞬间，他们俩似乎一样高。新郎穿了身笔挺的灰西服，也不嫌冷，第一次看到他开心地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

    新人被簇拥进屋，我挤不进去，只能扒着窗户往里看。仪式很简单，玫玫爸妈坐在沙发上，新人给二老鞠躬，老人给新娘子发改口红包，新娘子给婆婆头上插支红绒花，就此礼成。

    客人们分散到邻居家吃席，作为一个女孩子，我自然要赶快回家帮着大人忙东忙西。加炭火、添滚水有危险，大人不让我沾边，我负责照看存放豆腐乳、韭菜花、芝麻酱的坛子，如果桌上缺了，马上添上去，有客人吃完走了，我则负责撤下脏杯盘筷子去后面厨房洗好再摆上桌给新来的客人。

    炭火旺旺，水气蒸腾，在铜火锅沸腾汤汁里翻滚的羊肉片让人垂涎欲滴，而客人竟然那么多，走了一拨再来一拨，炭添了一次又一次，羊肉片上了一盘又一盘。新郎新娘过来敬过几圈酒，直到新娘脸上的妆都花了，新郎拄着手杖的脚步也缓慢下来，客人才渐渐少了起来。

    终于能上桌吃饭了，可香香的羊肉片在我吃起来却味同嚼蜡，我好像病了。

    天擦黑，婚宴终于结束，大人们在打扫“战场”，我却头痛起来，是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大人们赶快把糊好的窗户纸撕掉，在严冬里把窗户全部敞开。因为火锅的炭没有完全燃烧，我们一家人全部一氧化碳中毒了。

    因为阔气的婚宴、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这个婚礼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尤其深刻。前几日还和母亲说起玫玫家的事情，我一直怀疑玫玫妈是玫玫哥的后妈，母亲一口否认：“当然是亲妈，不然怎么给他操办那样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