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时,我们租住的院子里有几棵很大的葡萄树,枝蔓缠绕在搭好的铁丝架子上,形成一片浓密的绿阴。葡萄架底下是一块半米高的水泥平台,秋天站在台子上,那些成熟的葡萄触手可及。
夏天的时候,葡萄还是硬硬的绿色颗粒,并不诱人。我到葡萄架下,只为了在叶子的背面寻找一种绿色的大青虫。那种虫子长得跟豆虫相似,样子憨厚有趣。那阵子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每当傍晚的时候,会有一大群燕子在葡萄架上停留。我悄悄地走过去,它们似乎并未察觉,用爪子抓在铁丝架上,半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它们没有窝吗,不回家吗?为什么要在这里?我心里突然起了一个念头:我或许能捉到一只呢。这是来自孩童心里的小贪念,想要一只属于自己的鸟。
我静静地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猫着腰爬到水泥台阶上,缓慢地起身,朝一个黑色的鸟儿伸出了手,靠近了再猛地一握。顺利得不可思议。那只燕子在惊吓中醒来,喳喳地叫着,它的同伴立即领会到了危险,扑棱棱地飞走了。
我在暮色中握着燕子进了屋,担心它不舒服,手心就松了一下。然而它马上就挣脱出来,飞了。燕子惊悸地在屋里乱飞乱撞,寻不到窗口却又不肯停歇,躁动极了。我慌了神儿,开始后悔。爸爸闻声过来指责了我几句,把屋门打开,拿一根长竹竿把它朝门的方向赶。它几次撞到房梁上……终于,它飞出去了,我也松了一口气。
从那以后,我家的葡萄架上再也没有停留过一只燕子。一定是它跟同类们说了,这里住着一个熊孩子,危险,请勿靠近。信任和默契一旦被破坏,就很难挽回。
燕子只是飞走,却并没有飞回来报复一说,若是换做喜鹊,则要麻烦得多。村里有个人捅了门前喜鹊的窝,从此陷入麻烦之中。喜鹊的报复心和侦察能力都很强,记性又极好,会观察那个人种的地在哪里,然后在春天把地里新长出来的玉米苗一棵一棵地用嘴巴拽着拔出来,扔在一边。地的主人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又补种了一遍,喜鹊余怒未消,还是会回来接着拔,坚决不让这块地有收成。
上四年级时,我曾随堂哥到奶奶家村西边的芦苇地里掏鸟蛋,鸟蛋没寻到,却在一处低矮的鸟窝里发现了两只幼鸟,翠绿色的羽毛已经快丰满了,黑漆漆的眼睛很可爱,似乎是柳莺。我的心全被惊喜占据了,容不得多想,就把它们捧起来,带回了家。那时正是暑假,我有大量的闲暇,便四处捉蚂蚱,掏墙缝里的蜘蛛,寻找各种虫子来喂饱它们。一开始它们很气愤,不肯张嘴,后来就接受了现实,开始吃东西。那两个星期里,我是忙碌而快乐的,沉浸在有了新朋友的喜悦里。
有一天,妈妈同事的女儿到家里玩,见了我的鸟儿,表示很羡慕,求我让她带回家养几天。我起先不同意,但经不住她一再要求和保证,就答应了。大概每个孩子都是希望有一个宠物的。然而,过了很久也不见那个女孩把鸟儿还回来,开学时终于见到她,赶紧问起小鸟怎么样了?她低着头,恹恹地说:死了。
我并不十分惊讶,也没说什么怪她的话,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责怪自己:明知道很可能是这样的结局却还要让她拿走,太对不起那两只鸟儿了,它们本该很快就会羽翼丰满,可以飞起来的。我只想有个伙伴陪我一阵,却让它们失去了生命。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捉过鸟,也不再试图圈养任何一种动物。那些不合时宜的喜爱,对动物来说,是一种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