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居要津、手执文衡的小妹

    《说吧，从头说起·舒晋瑜文学访谈录》素净的封面、淡雅的点缀，很自然地让人想到作者白净而略带羞怯的容颜。事实上，人的职业与性情，很少有完全契合的。我办过几年刊物，下台后有人说这说那，就像一个种山药蛋的老农民，忽地成了盗御马的窦尔敦。舒晋瑜是读书编辑，堪称身居要津，手执文衡。可我什么时候见了，都觉得像个父兄进城打工，独自留守家园的小妹。

    看过书才知道，舒晋瑜绝不简单，乃是个有大本事的人。看看她的采访对象是何等角色，就知道其本事的大小了。

    腰封上云：“历时15年绵密追问，采访16位顶级作家”：全国作家的“领班”、为“王”的阿蒙，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此外，有苏童、迟子建、贾平凹、韩少功，以及写过最长的长篇的张炜。据我这文坛老戍卒的判断，这16位里，很有几位，我敢说，绝不是什么善茬儿。在书中，他们像被施了魔法。他们所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一吐情愫的“佳人”——最佳人选。

    于是，有人说了自己初入文坛的青涩：莫言的处女作，是在一个叫《莲池》的刊物上发表的；苏童上大学时，意识到自己的写作能力，苦恼的是没有一个刊物发表作品给以佐证；30几年前，王安忆在北京参加了文学讲习所（后来改名为鲁迅文学院）学习，一天在教室里写东西，遇到一个字不会写，转身问陈世旭：“兔崽子的‘崽’字怎么写？”越过几排桌椅，远处的莫伸插嘴说：“安忆也要用这样粗鲁的字吗？”

    有的人说了心头的纠结：韩少功说，“我不赞成王蒙先生的有些看法，但一直尊敬他，甚至崇拜他。他在回忆录中说我否定王朔，那是他记错了。我主持《天涯》杂志，还以头条位置发表过王朔的文章，一直欣赏他的才华，只是说他杀伤力很强，但建设性不够……”

    更多的，还是说了自己写作的秘笈：苏童的写作，一直有种神秘性。他认为，题材并不重要。普通人有两只手，一个有野心的作家要尽量长出第三只手——利用你拥有的生活信息创造第三只手。王安忆这些年，声望越来越高，你以为她是信笔成文吗？错，她最深的体验是：“我落笔很慎重，尽量不让自己受挫，受挫就等于白费，自信心会下降。长时间写作特别需要自信，所以我非常谨慎。”然而，几乎所有的写作者，最该警惕的，还应当是韩少功这样的告诫：“中国作家千万不能吹牛，即便你打过仗、住过牢、下过乡、失过恋，也不一定是经验资源的富翁。倒是应该经常警惕一下，自己的经验记忆是怎么形成的？是不是被流行偏见悄悄篡改了？是不是自欺欺人的假货？”

    舒晋瑜的大本事，还在于她整合文字的功夫。这些作家里，有几位我是打过交道的，其口才实在不敢恭维。若不加整合而各行其是，必然成了个大杂烩。看的过程中，我就留意到这个问题，在某页的空白处写了这样一句话：“我相信，这些访谈，都是舒晋瑜写的。被访者再会说，也说不成文章，这文章肯定是写文章的人写出来的。”

    舒晋瑜的文字，一如她的为人：娴静，诚朴，自然。如此一来，全书不再是作家的“说吧，从头说起”，而是舒晋瑜的“听吧，我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