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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8月22日 星期五
中青在线

聊城记

逐臭者的呓语

辛酉生 《 中国青年报 》( 2014年08月22日   12 版)

    好久没吃臭豆腐了,好久没听卖臭豆腐的吆喝了。

    我说的臭豆腐是北京臭豆腐。各地都有臭豆腐,细究起来不是一种东西。苏浙的臭豆腐是发酵的豆腐,两湖的臭豆腐是发酵的豆腐干,北京的臭豆腐是腐乳再发酵的产物。前两种臭豆腐适宜炸制,北京臭豆腐只堪涂抹馒头、窝头片。据说钟楼湾某爆肚店有炸制的北京臭豆腐,未及考证,已消灭于拆迁了。北京臭豆腐能不能炸着吃存疑。

    北京臭豆腐好不好吃,看个人口味,有如豆汁。在外地上大学的时候,应同学要求带了瓶臭豆腐过去。说要吃的同学,只一口就放弃了。臭豆腐瓶子套了三层塑料袋,放在他们宿舍一个盒子里,一直放到毕业。两年多啊!对我而言,烤窝头片抹臭豆腐是美味。

    头十来年,北京还有下街卖臭豆腐、酱豆腐的。他们农民打扮,衣服裤子满是土,戴个草帽,骑着破自行车。车后架两个小坛子,一坛臭豆腐、一坛酱豆腐。带着十分的疲倦,哼出一声“臭豆腐、酱豆腐”,第一个“腐”字微微向上扬,第二个“腐”字向下,随着气息减弱,归于无声。说来这种吆喝绝迹京城多年了。

    现在偶尔还能听到磨刀的吆喝。手持一排穿成蜈蚣型的铁片,晃荡起来,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佐之以“磨剪子嘞,锵菜刀”。以前还有一路磨刀人是吹喇叭的,已经见不到了。新出的吆喝不必自己喊,拿个扩音喇叭录下来就行。“清洗油烟机、排风扇,换纱门、换纱窗”,都听过吧。

    楼房时代,除了用大喇叭,再好的嗓子也不能让二十几层楼都听清楚。而在早年间,有个好嗓子,是小买卖人安身立命的本钱。

    侯宝林的相声《改行》里有段吆喝,“香菜、辣青椒、沟葱、嫩芹菜、扁豆、茄子、黄瓜、架冬瓜、买大海茄、买胡萝卜、卞萝卜、嫩了芽的香椿、蒜嘞、好韭菜”。这一段让多少人叹服。一个普通下街卖菜的要有侯大师的嗓子,造化了。

    想了解吆喝,光听几段相声,《改行》、《学叫卖》、《卖布头》、《买估衣》远不够。晚清闲园菊农有本《一岁货声》,按12个月顺序记录旧京街头小买卖人的吆喝。1月有什么时令买卖、2月有什么,直到腊月,算是北京叫卖全记录。惜乎本书流传不广,要找来读还得费点事。

    除了嗓子,小贩还有一宗法宝——响器。什么样的小贩用响器?有一种说法是不适合吆喝的行业。比如卖药的游方郎中,满大街、满胡同地喊“谁有病”,任谁也觉得他有病。所以游医用“串铃”,北京话叫“虎撑子”。这东西长得像个面包圈,铁质,中间是空心的,里面搁上小珠子,一晃珠子碰铁片发出声响。除了大夫,剃头的也不吆喝。“剃头啊,刀快水热一秃噜一个”,真这么吆喝听着可够瘆的慌。他们用唤头,唤你出来剃头。一个大铁镊子,一个铁条,铁条划过镊子中心,嗡嗡的响。

    打硬鼓的不吆喝又是另一层考虑。民国,北京旧家衰败的不少,靠着典卖物品度日。打硬鼓专吃这路人家。一手拿小鼓,一手拿藤子小棍,揣着包袱皮、戥子、钱,“梆梆梆,梆梆梆”,穿胡同转宅门。为了保全卖主的面子,打硬鼓的基本不吆喝。

    除了不便吆喝的,一些不犯忌讳的小贩也用响器。好听悠远如卖酸梅汤、果子干打的冰盏儿。黄铜做的两只小碗,夹在中指、无名指中间,小指托住下面的碗底,用上面的碗敲击下面的碗。脆生的铛铛声,当年能传出半条胡同去。其他像算命的报君知、卖糖的饧萧、卖针线的唤娘子、卖煤的大鼓,若要同时响起来,就是胡同里的交响乐。

    臭豆腐、货声、响器有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思绪这东西,常常没逻辑可循,想到臭豆腐便想到卖臭豆腐的吆喝,想到吆喝又想到响器。大约臭豆腐吃多了,昏了头,只能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据说老北京有种暗黑料理,刚出锅的热面条,只放两块臭豆腐,一拌,齐活。是不是有点榴莲蛋糕的意思,我没试过,等我试了给诸位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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