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合格的非遗继承人

    非遗这个词这几年火得一塌糊涂，以至于我这个搞传统文物保护的，都被一些家人向外宣传为“搞非遗的”。无论有关系没关系，只要沾得着边，都声称自己在做非遗。如今，做非遗，和做音乐、做电影一样，成了一个在外人看来相当有品位和社会地位的行业。

    热闹的背后，却是很多非遗无以为继的窘境。8月14日，北京市西城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举行了“西城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承志愿者招募活动”启动仪式，共有5项非遗项目面向社会招募传承志愿者，分别是北京刻瓷、裕氏草编、泥塑彩绘脸谱、北京宫毯织造技艺及戏曲盔头制作技艺。这样做的原因，是官方认定的非遗传承人普遍年龄偏大，有些项目甚至随着传承人的离世而失传。

    西城区文委积极推动社会力量参与非遗保护的意图值得肯定。但这则新闻本身，却喻示着非遗保护面临的两个终极问题：为什么保护？为谁而保护？

    在保护文化遗产时，我们往往会陷入一个错误的逻辑：只要是老的，就要保下来。如果遵从这个逻辑，诸如“骂街”、“械斗”等也应该保护。它们的时间色彩甚至比大多数非遗都要久远，也没听说有人对其进行价值认证。大家还都巴不得它们赶快消亡呢。

    正确的认识应该是：保护遗产，不是留住时间本身，而是留住时间承载的美。这种美，包含审美、美德、美术几个层面。一般的非遗保护，形式上保住了传统工艺“美术”的一面。在更深的内里，价值则体现在外表之下蕴含的德行之道和审美情趣。

    “传统”能够流传至今，不外乎具有两个特征之一：一是生活的必须；二是经济价值。在古代，大多数传统工艺都与日常行动密切相关，无论是蜡染还是刺绣，首先服务的是人们的生活，在这个基础上，为了丰富生活情趣，会产生各种美丽的花纹、式样，提升艺术价值。在此之外，颇具商业色彩的“手艺”包括杂技、戏曲、相声等。这些以商业需求为基础的传统，同样也服务于生活——大众的生活需求。

    如果失去了生活和商业的土壤，传统注定要面临消亡。这时，那些在传承过程中表现出审美价值的项目，便成为需要保护的对象；对于那些不具备审美价值的传统，即便硬生生保存下来，也失去了本来的意义。因此，无论是传承人，还是有意成为接班人的学员，首先应明确一件事：这项非遗，究竟好在哪里。

    另外，是否“需要”传承，和是否“能够”传承，也需要分辨。大多数非遗项目都有自己的特色，这种特色蕴含着的往往是传承人在某个独特方面的领悟力。可能一门技术的全部根源就是传承人自身的智慧。越是与审美相关，对悟性的要求越高，但悟性是无法传承的，很多东西是“学”不来的。如果不具悟性，感受不到美的存在，生硬地学习技法简直毫无意义。

    理解美，更要理解非遗保存的目的，非遗究竟为了什么。非遗的本质不是个人，而是群体。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多样性”大语境下诞生的概念，宗旨是在文化全球化的背景下，保障少数族群的文化特殊性和文化权益。因此，非遗绝不是个人的传承问题，而是族群、社区凝聚的文化纽带。保护和传承一项非遗是要保证各类文化不被同质化，保障少数族群的文化权利。传承不是为了一个人或几个人，而是为了一群人的共同利益。所以，如果动用了公共资源，却只是实现了某些个体的自身利益，反倒违背了非遗传承的初衷。

    “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非遗的保护需要不断通过这句话提醒自己。“美在哪里，为谁而传”，把这两个问题想清楚的人，是非遗传承真正需要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