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清华大学的头几个月,王佳明几乎夜夜失眠。
每天凌晨三四点,不大的寝室里只听得见室友偶尔传来的呼噜声。被噩梦惊醒的王佳明靠着墙壁,他不敢合眼,“一闭眼,全是5·12汶川特大地震时的画面”。
他来自北川中学。3个多月前那场持续短短几十秒钟的地震,让总共才2000多人的北川中学失去了1000余师生,学校两栋五层教学楼也在地震时垮塌。王佳明所在的5楼教室,突然下陷变成3层,“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跑到操场上,眼前的景象冲击着这群劫后余生的学生:赶来的学生家长冲向教学楼,徒手去刨沾满灰尘的砖块,一边挖,一边嚎啕大哭。班里的女生也跟着哭起来,还有两个女孩晕倒在地。王佳明默默找来矿泉水瓶盖,接满水,一口一口地喂给晕过去的女孩。
安顿好班里的女生,剩下的男生跟着王佳明加入了刨砖的队伍。在哭声笼罩的操场上,47个人用双手在一个下午救下二十几个同学的性命。当天晚上,这群男孩又自发修起操场通向街道的“临时通道”。救援队伍赶来了,搬运遗体的队伍里又出现了他们的身影。
经历了地震的北川中学,早已断电。飘着雨的夜晚,靠着铲车发出的微弱光亮,王佳明根本看不清那些遗体的面容。只是,在摸到冰冷身体的时候,他会尽量捋平那些已经被砖块压出皱角的衣服。
“真的是透到心底的凉。”这个出生于1988年的羌族小伙子想,自己或许会一直忘不掉那种感觉,“只有那个时候才知道,活着多好”。
第二天一早,领到救援队伍发放的食物时,王佳明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整整18个小时没吃饭了。他的双手和衣服,全是干掉的血迹和泥巴。
“熬一熬就过去了。”被惊醒的王佳明喃喃地说。
太多次,天刚蒙蒙亮,他就一头扎进自习室,除了上课和自习,再没别的安排。也会有撑不下去的时候。机房,成了他暂时忘记学业的地方。使劲滑动着鼠标浏览关于家乡的情况,只有在那个时候,这个远离家乡的游子能“稍稍心安”。
但对这个“全国抗震救灾英雄少年”来说,还远远不够。在汶川特大地震发生之际,清华学子自发献血,排队献血的人太多,整整持续到凌晨两点。到最后,连血袋都不够用了。震后从北京发往地震灾区的血,有六分之一来自清华。
听到这段故事的王佳明坐不住了。“其他的事我可能还做不了,但献血我可以!”从大一到现在,他献了8次血,次次都是献全血。本科毕业后去西藏职业技术学院支教,他仍未忘记这事儿。
支教时,有不少学生会找王佳明聊天。话匣子一打开,王佳明感到隐隐不安,“这些孩子都说想当公务员,自己学的专业都不愿意从事,对大学生活也知之甚少”。
他又坐不住了。想了好几夜,这个天天主动加班到深夜的支教老师找到了学校领导,希望能开设一门主讲大学生活和求职规划的课程。
离开西藏时,在这门名叫《大学生与大学生活》的课堂上,王佳明放完了清华大学的微电影《敢不敢一起滚蛋》,底下的学生哭成一片,站在讲台边的他,深吸一口气,小声说了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要走了,学生们拿出准备好的哈达,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给王佳明披上,回到座位的学生又唱起了藏语歌。到最后,他整个头都快被遮住了。一起合影的时候,满脖子哈达的王佳明被学生簇拥在正中央,看不清表情,但他的手,紧紧揽着身旁的学生。
曾有媒体评价王佳明,从地震发生到入学清华,坚强一直是他的标签。但坚强从何而来,他却坦诚:“自己也不知道。”
很多时候,他会刻意去回忆2010年夏天自己回乡看到的景象。地震后,整个北川县城的人都撤离到了隔壁的安昌镇。王佳明的小姨一家也如此。小姨在地震中失去了孩子,震后,小姨又十月怀胎,几个月前刚生下孩子。吃过晚饭,王佳明和小姨一家推着婴儿车出门散步。一走到街道,他“傻了”。
满大街,全是婴儿车和上了年纪的父母。推着婴儿车的小姨和姨夫跟这些“新爸爸妈妈”打招呼,每个人挂着笑容的脸似乎看不出曾经的悲伤。
“新生的力量在蓬勃发展。无论怎样,都会过去。活着的人都要更加坚强,去创造一个更好的家园。” 说这话时,这个在地震发生时没掉过一滴眼泪的四川男孩,红了眼圈。
(袁贻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