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从对方的青春淡出

    几天前，我收到唐小糖发来的一条微信：“X乐队要来纽约开演唱会！瞬间唤起各种回忆……”那是晚上9:40，我刚刚结束加班，正在回家的地铁上，而她在美国读MBA，大概正坐在教室里开小差吧。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高中时代，我和唐小糖是最好的朋友，好到可以分享一副耳机，好到可以去对方家里住、随便穿对方的衣服。X乐队是我们年少时共同的偶像，那时我们曾约定，如果这支乐队要来中国开演唱会，一定要买最贵的场地票，一起去现场摇摆身体。

    我和唐小糖是在高一新生学唱校歌时认识的。我们都被分配到低声部，排练时她站在我旁边，“同学，这里怎么唱？”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我头也不转地回了一句：“嗨，其实我也不知道，就跟着他们瞎唱吧。”唐小糖事后告诉我，当时她简直惊呆了，不过马上觉得跟我很投脾气，因为她正在反感班主任和班长的过于正经。

    说实话，我对这一幕并没有太多印象。现在回过头看，学生时代的友谊缔结得有点漫不经心，比如你们恰好拥有差不多的身高，上课和站队列时都在前排，上早操的时候一起走，上厕所的时候一起去，走那么几次似乎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我和唐小糖就是如此。

    在高中时代，友谊的表现似乎就是保持某种程度的同质性。比如我喜欢看漫画，唐小糖也跟着看漫画，她喜欢孙燕姿，我也跟着听孙燕姿。我们选择同样的选修课，穿同样品牌的衣服，都喜欢会打篮球的男生，我们一起逃课去拍大头贴，暑假的时候一起去香港海洋公园里尖叫，一起爬上黄山看日出……

    X乐队是我们的友情遗产之一。这是支1990年代颇为流行的日本摇滚乐队，我们迷上这支乐队时，它已经因为主唱和鼓手理念不合而解散，但在当时哈日文化的大环境中，我们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对它的狂热。为了买一张上百元的原版CD，我和唐小糖中午合买一份午饭，然后她疯狂地蹬着自行车载我到西单的“韩国城”，把省下来的伙食费全部花干净，然后两个人站在橱窗前，死死盯着里面展示的昂贵的乐队成员玩偶，谁都不肯走，幻想着有一天挣钱了，买它十个八个摆在家里。

    其实，唐小糖的家境不错，如果她开口问她爸爸要钱买这些东西，肯定也是可以的。可她宁愿和我一样攒钱，享受狂喜与怅然若失，或许，我们追的并不是星，而是一种彼此陪伴的感觉吧。

    尽管我们的偶像显得有点小众，但这反而让我们更加惺惺相惜，觉得拥有了少数人才有的秘密。有一次，我俩终于在一家KTV的点歌屏幕上找到了这支乐队的歌曲，咿咿呀呀模仿着根本听不懂的日语高声吼完好几首歌。我们在KTV昏暗的灯光下相约，如果有一天X乐队重新组合，来北京开演唱会，一定必须马上要去！

    可是这个约定至今也没有实现。乐队早在几年前就已经重组并且在世界巡回演出，也曾来过中国，但我和唐小糖已经不怎么联系了。

    高三分班时，我和唐小糖分别进了文科班和理科班，我在教学楼的三层，她在二层，但就是这样，我们的友情也没有产生隔膜。课间操时，她在二层楼梯口等我，我俩一起走到操场，尽管只有几百米，但在这几百米里说说话也觉得特别满足。中午我们也像往常那样一起吃饭。她承受了我在月考过后的坏脾气，而我则倾听着她的暗恋小情绪。我们也会嫉妒彼此周围的新朋友，但坚信没有哪个朋友能比得过我俩的友情。我们去麦当劳里自习，把X乐队的专辑放进CD机里，然后一人塞一只耳机，让摇滚乐隔绝外面的世界，默默地写数学题。

    那一年高考后，我考上外地的重点大学，而唐小糖发挥失误，纠结一个暑假后，她选择去一家绰号叫“高考工厂”的学校复读。我们起初保持通话，就像高三时一样，我诉说异地读书的孤独，她讲述复读的压力。后来，她的学业越来越紧张，我也融入了新环境，随着她考入大学，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我们就更不怎么联系了，除了假期时吃一次饭、逛一次街、唱一次歌，而我们也渐渐发现，彼此间似乎缺少了些共同语言。

    在KTV里，我都没听过她唱的那些歌。X乐队淡出了我们的音乐世界，我们也彼此淡出了对方的青春。

    只有偶尔那么几次，我在外地遇到不顺心的事时，才会突然怀念起唐小糖。有一年冬天，我一个人走在阴冷的南方街头，突然想起我们曾经顶着北京的西北风骑自行车去西单只为了看一眼那个粉色的乐队成员娃娃还在橱窗里。

    我站在地铁里。当年饿着肚子买的CD，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唐小糖突如其来的微信让我有些感伤，我们并没有失去记忆，只是开始寻找独立的自己。出了地铁口，我本想给唐小糖发一段语音，感怀一番，但又觉得朋友之间即使不常联系，也没必要这么刻意。最后，我只回了一行字：“是啊，可惜我们都过了那个年龄，蹦不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