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蒙古工作多年,一直为额济纳边关上那片胡杨林所惊奇。它的壮丽、顽强与不朽,常常带给我们一种震撼。
10月,我们如约去了那里。意想不到的是,边关让我们更加震撼的,是与胡杨精神相媲美的一位年轻战士的真实故事——
那是在10年前,驻守在额济纳旗沙海深处的某边防四团一连某哨所执行巡逻任务,一名战士因遇沙尘暴失联。当部队找到这名战士时,枪被掩埋在他身边的沙中,他的水壶里还留着宝贵的半壶水。烈日、干渴夺去了他的生命。这个战士叫张良。在生命最后的一刻,他惦记的是枪和他后面走失的战士。10多年过去,部队官兵一直在传诵着他的事迹,传诵着他生命最后的那个挂念,由那一“念”所诠释的重如泰山的价值情怀。如今,前去观赏胡杨的人们,常常把他的襟怀与胡杨精神一同景仰。
的确,战士张良的事迹与胡杨精神有着某种相似之处。胡杨被誉为“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它不朽的生命力源自何处,或者说它有着什么样的生存之道?额济纳本地人说,胡杨的天性是“抱团”,以群体之力求生存。每一棵胡杨,都以茂密的树冠抵御风沙,以强健的根系固化沙丘,以连片的蔽荫积蓄水分;每一棵胡杨,都接受着“适者生存”之道,它嫩枝上的叶片狭长如柳,老枝上的叶片圆润如杨;它的树干撕裂而皮不死,枝杆死而嫩枝复生。它在顽强中与荒漠为伍,孕育、播撒和收获生命,营造出波澜壮阔的片片绿洲。
战士的壮举和胡杨精神,让人们产生自然的联想。尽管两者不能够去简单类比,但所揭示的某种共性的“价值”取向,或许,对我们践行核心价值观有所启发。
恩格斯说:“我们的主观思维和客观的世界服从于同样的规律。”胡杨按照自然规律去生长,虽然不会有趋利避害的“意识”,然而,它在荒漠中历经千年万年存留下来,自然有它的“生存观”和“价值观”。以我们人类的理性去解读,这就是它在优胜劣汰的“天择”中努力地修缮自我,以整体之力求得与环境的适应、融合和抗衡。由此联想到战士张良,以枪和他人为第一生命,在他人生高处绽放的,是忠于国家、奉献人民、勇于牺牲的价值之光。这与“抱团”生长的“胡杨之道”又何其相似和同一呢!中华传统文化讲“天人合一”,“赞天地之化育”。九九归一,所倡导的不正是这样一种价值真谛,即“小我”融入“大我”之中,以“大我”之荣而荣“小我”的天地本真吗?可以说,正是自然和人类这厚德载物的价值定位和意义坐标,可与天地参。
习近平总书记在今年“五四”与北大师生座谈时指出,“核心价值观,其实就是一种德,既是个人的德,也是一种大德,就是国家的德,社会的德。”短短几句话,既高屋建瓴地概括了核心价值观的根本所在,又蕴含了中华民族为国家、为社会万众“抱一”的价值期待。战争年代,中国人民抱定了“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的决心,谱写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国主义篇章;改革开放年代,亿万人民抱定发展的“青山”不放松,从此,这只清醒的雄狮屹立在世界东方。
一旦聚合起中国人万众“抱一”的大德之念,人人为“中国梦”而拼搏进取,那将会迎来一个多么美好的明天呢?大德并非高不可及,而是每个有良知的人潜在于心的道德血脉、人之善性。毫无疑问,战士张良的大德之举,既代表了以牺牲奉献为己任的军人共有品质,又反映出千千万万不同岗位不同身份的人各自对大德之心的认同。它无疑是绝大多数人为之向往的主流价值观。许多人敬慕胡杨精神,传颂张良事迹,正是基于这大德之心。
或许,人们难免疑问,“抱一”既为天地之情,人皆有之,可如今它何以被一些人从心底里淡出,以至于社会上人性恶的乱象频出,不绝于耳?道理其实很简单。人总是活在由自己编织的价值和意义中。正是对价值的误判误读,埋没了自然与人类所共有的“天理”。譬如,一本《忏悔实录》中记载的四川一个贪官的忏悔:“5·12汶川地震后,我感觉到活着就要抓紧时间吃喝玩乐。”这贪官虽然也从自然规则中寻找“天理”,但他把大自然的无意义解读为人生的无意义,带着虚无主义的生存观走上了贪腐的路。也有不少人盯着身外之物寻找意义,总想为自己在世上留下点什么,结果被权势、名利、欲望、野心牵着鼻子走,“抱一”的价值情怀被异化为“抱物”。水污染、毒奶粉、地沟油、坑蒙拐骗等,岂不皆因价值尺度的错位而搅乱了人生意义,抑制了人之为人的大德天性,由此演绎出许多非理性的人生闹剧来,使人变成非人的模样!
价值的尺度是向内的,它属于精神的世界,它是信仰,是善性,是“天地良心”。大德之念如同胡杨精神,并不在于你认识到什么、记住了什么,表达出什么,而是要把天地之德融入灵魂,化为信仰,固为信念,凝结为人生之本义。常言道,做人需要拧紧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总开关”,“总开关”在哪里?就在每个人为国家为他人的大德一念中。大德凝于心,从这个坐标原点出发做人做事,就是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可以通达天地境界的人。
回到开头的故事。年轻战士的父母在处理孩子的后事时,没有向部队提任何要求,父亲只是默默地穿上儿子的军装,替牺牲的儿子站了最后一班岗。返回时特意从儿子牺牲的地方带走了一把土。植根在这家人心灵深处的,是他们与儿子同样的至高无上的大德之念。
商庆平 乌兰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