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使不谈伤心事

    我和他是在一棵石榴树下认识的，那是差不多10年前，他给自己在小区路边栽下的石榴树浇水。他的嘴唇颤微微的，有些激动的样子，说等到结了石榴果，就送一颗给我的孩子。我感觉，他已经很久没和人聊过天了。 

    这是一位孤独的老人。不知道他是否结过婚，有没有孩子，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朋友，我从未问过他这些，他也从未主动说起过。我们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节日的时候，偶尔送他一瓶酒，或一盒月饼。 

    而他对我的关照，到了让人诚惶诚恐的地步。早晨我开车走的时候，只要遇到，他总是大手一挥，意思是让我尽管走，他帮我把地锁拉起来。傍晚回家的时候，看见我带孩子远远走来，他总是守在一楼帮忙把门打开，让大包小包拎着东西的我们先进楼梯。 

    他的年龄和我父亲差不多，我女儿本应叫他爷爷，但在他的坚持下，还是叫了“伯伯”。女儿也喜欢他，爱和他打招呼，每次听到我女儿叫“伯伯”，他便开心地满脸笑。 

    他家里收养了五六只流浪猫，还负责起了全小区流浪猫的喂养。每天在固定的时间，便端着猫粮去一个固定的地方，时间长了，流浪猫也知道了他的出现规律，早早地在那儿等他，吃饱了就一哄而散。这件事，让我觉得他是位老天使。 

    有一天，夜色渐浓，看见他和一个青年在刚亮起的路灯下，急切地交流着什么。那个青年仿佛是来看朋友的，他像是在帮青年分辨楼号和单元，急不过，又匆匆跑到邻楼去按门禁，问是不是青年要找的朋友家。没多久，确认了青年要去的楼层，青年向他致谢，他摆摆手，习惯性地跟着青年的自行车又向前送了几步，看着他进了楼内，才回转身来。 

    那一刻，路灯下他的背影让人心酸，我闪身躲进夜色里，没让他看到我。心里想，但愿他这么热心助人，是因为古道热肠，而不是因为孤独。老天使是不应该孤独的。

    可我还是看到了他孤独的一面。事情是这样的，他在小区里认识了一个人，年岁和他差不多大，因为养了一条叫小白的狗，因此被人称呼“小白爷爷”。他们两个，一个爱猫，一个爱狗，常在树下谈天，时间长了，成为每天不见都互相惦记的朋友。 

    小白爷爷比他显得年轻，身体也更强壮些，只是亲和力没有他强，每次老天使热忱地跟邻居们打招呼的时候，小白爷爷只是简单地点点头，微笑一下。 

    冬天来临的时候，让人意外的是，小白爷爷在一天夜里突然去世了，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也没人好意思问。老天使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 

    那时我还不知道小白爷爷去世的消息。感觉事情有点不对，是因为有一天下班时发现，平日都是小白爷爷牵着狗散步，那晚却是老天使牵着狗散步。他走得缓慢，小白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显得很乖，以前小白不这样，见到熟人会上蹿下跳的。 

    我和他像往常一样打招呼，“晚饭了没？”“没呐。”“遛弯儿去？”“去超市买点吃的。”“小白今天怎么这么乖？”“……”他没回答我的问题，说天冷，让我赶紧回家。

    回家后媳妇告诉我，小白爷爷去世了，留下的狗没人要，就被老天使牵了去。以前小白晚上总嗷嗷叫，烦得邻居恨不得报警，到了老天使家后，小白一声也没吭过。想到刚才，我和老天使一起说话的时候，小白仰着头在那儿竖着耳朵听的样子，心头一阵难过。 

    后来又听媳妇说，小白爷爷走后，他的儿子连孝布也没带，没过几天就又嘻嘻哈哈的了，老天使看到小白爷爷的儿子，都会别扭地转过头去。 

    有几次，我想和他谈谈，关于小白爷爷，关于他。每次当我试图开口的时候，他就把话题岔开了，于是我知道，他不想谈。是的，谈了又能怎样呢？他还是愿意乐呵呵地跟我聊一些好玩的事，比如说说我的女儿，说她都长这么大了。 

    不想谈伤心事的老天使，日复一日地走在小区的路上。在每个人的眼中，他都是一位热心人，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才放松地显露出他本来孤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