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决定要写些什么。1月11日上午10点多,一个年轻女子从北京国贸桥上纵身一跳,让忙碌的人群和车流在中国最浮华的地段,停了下来。
不明所以被堵在路上的人,可能一心着急赶路,还想跟往日一样如期上班打卡,在庸常的生活里揣着的梦想,期待有朝一日能变现、开花。
他们对未来每一天的阳光都充满渴望,我也一样。只是面朝下躺在地面上的那个女子,放弃了。
当天在网上看到事发现场的照片,我和留言评论的不少网民一样,心被莫名地揪着。有几分钟的时间,内心被一种深深的无言的失落感所挤满。
虽然还不至于喉头哽咽、掩面而泣,但整个下午,当城市沐浴在深冬的阳光中,人群奔忙在刺骨的寒风里时,我在不停地琢磨那种失落感。接下来的整个晚上,我盯在网上,不愿错过最新的消息发布。遗憾的是,直到写下这些文字,我们尚不清楚她为何在如花的年纪选择了在阳光下赴死。
坦率地说,在北京这座又大又冷的城市,每年冬天尤其是春节前,对类似的自杀事件,我几乎已到了见怪不怪的麻木地步。
但这个女子还是打动了我。不是因为她的死,而是她曾经的生,更确切地说,是她留下的遗物——Hello Kitty行李箱和背包,还有阳光,洒在行李箱和立交桥上的北京越来越难得见到的阳光,当年洒在我们额头上时,它总是让人感觉到希望。
随后我发现,不少网民也是在看到孤零零的行李箱和背包后,“觉得很心酸”,“满心的除了凄凉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啥心情也没有了”。
我在想,这行李箱和背包拨动了我们心中的哪根弦?充斥内心的失落感又是对谁而言的,这个女子,还是我们生活中的某个时期,抑或是这个城市生活中的某种相似的经历?
再过两个月,我到北京生活整整11年。11年前,我和不少80后同龄人,像这个女子生前一样,一个背包一个行李箱,一脚踏进这座全民瞩目的城市,转身便发现人海茫茫。然后像那些堵在国贸地段心急如焚的年轻人一样,在不安中顶着阳光,在焦虑、疲惫和忧愁中心怀希望。
如今,我们中的不少人已经有房有车,有稳定的工作和家庭,已扎根这座城市。而我这代人所经历的11年的社会生活,足以在历史教科书上留下一系列烙印:社会转型、房价疯涨、行业革新、人心思变。在11年的个人生活中,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可以开始从容地对工作和家庭作出重要的思考与抉择。
在地下室和群租房蜗居时的那种困顿不堪,也已成过眼云烟。但我们这代人也开始感到作选择时不再无拘无束,身后背负着各种责任。人越成长,我们中的很多人越有这种体会。这种瞻前顾后的利弊权衡,年长者称之为成熟,年轻人则称之为衰老。
不管怎么称谓,它已经成为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并和过去10余年的生活一起,成为我们衡量人和事的资本与标尺。
拿着这样一把标尺,我们很容易用它来度量女子的死,指责她的懦弱和“对生命的不负责任”;而我更愿意打量她的生,或许她曾像行李箱上的凯蒂猫一样“开朗活泼、温柔热心、调皮可爱、喜欢交朋友”;或许她也像每一个到大城市发展的姑娘一样葆有童真并存有梦想。只是她遇到了什么绝境,我们不知,她的梦如今断在了国贸桥上——这个地段无疑是现代都市的象征,近几年有不少都市题材的影视作品在国贸商圈取景。
不管怎样,她曾有梦。可惜的是,乐观的花朵在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里结出了悲观的苦果。尽管跳桥现场很快被清理完毕,她留下的行李箱和背包,还是让其他人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梦想与遭遇。
有人这样写道,“2011年4月27日,我清光宿舍带着546块钱乘坐T5678次列车来的北京。马上4年了,搬家14次,经历了4个工作,收入也比实习时翻了10多倍。只要活着,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有人这样写道,“北京这座围城。编织了多少人的梦想,但又破碎了多少人的心。”
还有人这样写道,“这是一个没有太多人情味的地方,活着都不易。”
我最认同的则是这句——“不要说所有的坎儿都过得去,路都是自己走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有什么后果自己都清楚。”
这些和我们当年一样年轻的人,或许并非我们现在想象的那么懦弱。这城市大到可以让每个人觉得遍地是梦,小到可以逼仄得一个人无处容身。他们正经历的无奈,我们当年或许也经历过。与这个放弃生命的女子相比,我们中的不少人说好听一点叫“梦想成真”,其实更像是劫后余生。
所以,我们又何必用生者的理性和老者的持重,去度量死者的绝望之情。与其关心她死了对不对得起养育自己的父母,不如关心一度怀揣梦想的她生前是不是足够的无助和苦痛,更不如把理性的口水,变成善意的帮扶,让下一个收拾好行李箱和背包的年轻人看到最后一丝的希望与温存。否则,你如何能苛求一个连自己生命都放弃的人,去背负对他人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