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考试,我或许永远也不会通过了。
春夏之交的一个下午,我忐忑不安地躺在床上,目光涣散,看着堆满报纸、饭盆的桌子,和窗外被风拂过的杨树枝叶发呆。杨树后面的操场上一定有人踢球,我或许还听到了提醒同伴回防、为进球欢呼的声音——这几乎是每个下午都会上演的节目。扫一眼时间,那场关系我未来命运的考试已经开始了。我当然没去,躺在宿舍里,似是等待命运的宣判。
那是大学生活快要唱起片尾曲的时候。印象里宿舍里没有人,舍友们也许是陪女孩子去了,也许是去参加某场毫无结果的招聘会去了,或者,他们当时确实在宿舍里陪我,只是我过于紧张,将他们屏蔽在记忆之外。
我的思绪时常会走出宿舍,穿过幽暗的走廊,下楼梯,出楼门,飘过花坛、广场、甬路,溜进文学院的阶梯教室。那里正在进行的,也许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英语考试。
说来真是愧对打开国门的先人,大学4年,我英语四级连考未过,按照规定,将无法取得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证书。这意味着我过去的4年都是在做无用功——虽然真的没用多少功;意味着我到时候只能用比尔·盖茨来安慰自己。盖茨的故事虽然励志,但用人单位应该不会相信那些鬼话。
在最后一刻,学校领导让我明白了“母校”二字的含义,生活了4年的这所学校决定再给我一次机会——一场学校组织的英语四级考试。考过了,证书照拿,舞照跳;考不过,毕业半年后,再来考一次——多么慈祥和善解人意。
但我依然犹豫了很久。这像是一场赌博,用我4年的过去和未来很长的人生,来赌一次考试。而我,从来就不是个赌徒,甚至连麻将都不打的。于是,我威严地扫了一眼我掌管着的10多平方米的世界和生活在其中的4个男人,最终决定让英语最好的鄢星代我考试。他办事,我放心。
让我不放心的是监考老师。我俩长得相差太远,一看学生证,立刻就会穿帮。鄢星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跟我没关系,我关心的只是比尔·盖茨到时候是否会驾着七彩祥云来救我。
看着鄢星昂着头缓步走出宿舍,我躺倒在床上,紧张得一动也不想动。只是任思绪信马由缰,熬那痛苦又漫长的时光。
考场里的情况,是我后来听鄢星说的——监考老师是我们的辅导员。作为班里仅有的5名男生中的两个,我俩化成灰他都不会认错。见到班里英语最好的学生之一坐在补考考场上,监考老师当然会非常惊讶。他站在鄢星身边,看看准考证,又看看试卷的签名。从他那方形镜片后射出的目光,终于找到了答案。
他的心里,一定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转身走开了。
之后的一切,顺利而又平淡。在告别的聚会上,又见到了辅导员,我早已经忘了那事,一味地喝酒、打闹、拥抱,带泪又带笑。他也没提,依然慢条斯理,冷静又克制。或许,这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多年之后,为了写这篇稿子,我打电话给鄢星核实一些细节。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英语教师了,那天是周末,他正趁着晚上闲散的时光,和朋友们打着麻将。他记性一向比我好,但这个关系我命运转折的事情,却记不太清了。我问他最终考了多少分,他回我:“好像是60分吧,参加考试的都得了60分。”
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母校”原来只是为了让每一个人都能毕业,走了一个过场。我以为决定我能否毕业的考试,关系我过去和未来的证书,对学校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不久之后,被我欺压了4年的班长、我们宿舍的老大,拿回了盖着校长钢印的两本证书,扔在我们的床铺上——4年时光,也便以这种证书颁发仪式画上了句号。
之后,我很少再用到这两本证书,它们也一直躺在家里某个箱子的底部。我的英语,依然很差。有段时间,朋友圈里流行起一款学习英语单词的APP,我也跟风下载,从大学时代最基本的四级词汇开始学习,决心要完成我没有参加的那次考试。不过,也只坚持了两天,便又放弃了。那场考试,我或许永远也不会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