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季默有一张椭圆形的脸,笑起来,嘴边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堆上去,简直要把他的眼睛挤得看不见了。他挥一挥手,小蝌蚪一样的音符踩着节奏排成队,连成一串儿溜进我的耳朵里。
汉斯·季默不寂寞,有数不清的粉丝在聆听他。
这位德国音乐家现在有个更流行的头衔——电影配乐大师。截至去年,汉斯·季默有8次奥斯卡金像奖和金球奖提名,6次格莱美奖提名,两次安妮奖提名,及一座全美音乐奖和一座托尼奖。
奖项意味着认可度,意味着流行。我就是他的忠实粉丝,尽管我听不懂交响乐。
即使学过十年钢琴,也系统上过乐理课,但在试图拆分复调音乐的多声部时,我仍然会皱起眉头。两条以上的独立主旋律,就足以让我摸不清脉络,更别提交响乐演奏现场,10余种乐器一块儿忙活的盛况了。
但在电影院里,汉斯·季默的音乐,总能让我忘记声部、曲调、乐器……忘记一切在音乐领域,可以被称为“高大上”的东西。
在《狮子王》里,他的音乐揉在了温柔的夜色里,辛巴和娜娜在其中追逐嬉戏。在《加勒比海盗》里,他的音乐随着惊涛骇浪一起,重重拍打在礁石上。在《星际穿越》里,他的音乐铺满了整个宇宙空间,包裹着人类的飞船驶向星辰大海。
为一个故事作曲,妙处或许就在于,人们会像记住情节一样,记住那些旋律。
说起音乐是什么,小学的音乐课堂上就能够讲得清楚——那是反映人类现实生活情感的一种艺术。艺术这俩字,仿佛也就意味着“一般人不懂”。无论是音乐还是绘画,一旦成了艺术,在感觉上,就莫名远了起来。艺术穿着最华丽的外衣,站在最高的台子上,可望而不可及。离艺术稍微近一点,转身就可以向人们炫耀:看,我在欣赏艺术!
交响乐和歌剧也是这样。直到现在,我都不好意思向人承认,我听不懂。
我买了歌剧《卡门》的票,然后在剧场里不断偷偷笑场。听着演员们把“你走”、“我不走”这类的大白话用美声唱出来,总有种莫名的违和感。整场下来,除了那段纯音乐的序曲之外,后面所有唱段儿里,我只在聆听其中著名的《爱情像一只自由的小鸟》和《斗牛士之歌》时,打开了大脑中接收美感的闸门。
更别提歌剧《图兰朵》了,我总担心,要是我承认除了《今夜无人入睡》,整个剧的其他曲调,我都觉得只能用“古怪”来形容的话,我才是会被人认为古怪的那个。
但无论我承认与否,这样的窘境始终在我身边。
在尝试过一两次之后,我尽量不会再去买那些小提琴四联奏、钢琴独奏的音乐会门票。除非必要,我不会再强迫自己坐在凳子上听完一段交响乐。如果不是为了长长见识,几个月前我根本不会去听那场瓦格纳的三幕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 事实上,我看明白了故事,却无法“听懂”当中的音乐。
唯有一种音乐会的票,至今我仍然热衷于购买——电影音乐原声。
也罢,既然是个“俗人”,那就当个“俗人”。当汉斯·季默在电影《大侦探福尔摩斯》里,敲打起爱尔兰风情的鼓点,银幕外,我跟着音乐扭起了脖子。
说不清打动我的究竟是汉斯·季默的音乐,还是电影剧情。又或许,二者是相辅相成、互为倚仗的。打动人的音乐需要有打动人的剧情衬着,反过来也是一样。二者贴合在一起,就能够很好地烘托气氛,把画面想表达的情感直接抛进我的脑子里。电影《角斗士》里,男主人公临死前,想象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黄昏的阳光照射在草丛中,妻子的笑容温柔美丽,汉斯·季默的音乐响起来,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艺术不该离我们很远,因为艺术的本质是情感,而情感离我们很近。
我仍然只“听得懂”汉斯·季默这类的电影配乐,而“听不懂”瓦格纳的歌剧,在交响乐的现场,我依然分不清中提琴和大提琴、圆号和小号。许多经典我无法欣赏,对此我依然不由自主地感觉到惭愧。与此同时,我鼓起勇气承认,一向被认为是商业化产物的电影配乐,是我目前最爱听的音乐类型。
只要能感受到艺术的美、音乐的美,何必在意那个载体,是什么样的类型呢?我听不懂交响乐,但这不会阻碍我聆听汉斯·季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