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芸的焦虑,是从一年前开始的——晚餐时,阿南拿出一枚小钻戒,一脸诚挚地说:“放心,亲爱的,婚礼的现场,我保证它是一克拉的。”
“明年秋天吧!等我9月过了生日,等我满了30岁再说,好吗?”
如此含糊的一句话,小芸知道,阿南是一定会把它理解为某种承诺,一定会据此到处宣称:“哥们儿明年就要结婚了!”也一定不会理解到,她这边“到时候再去讨论要不要结婚”的本意。
不过这样也好。
谁让他们早就“应该”结婚呢?——算一算,从中学认识到十多年后的今天,一路上两个人拖拖拉拉,兜兜转转,双方都和别人谈过一两场不瘟不火的恋爱。后来就迷迷糊糊确定了恋爱关系,好像还没有谁跟谁表白,就开始不断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和好,再吵架、再和好,到后来大家各忙各的事业,每个周末例行见面,懒得吵架也懒得道歉……最后,似乎就只剩下“结婚”这件事了。
小芸本想,也许知道他们要结婚的人越多,信以为真的人越多,这件事就会理所应当地顺势发生。说不定,她自己就会也跟着大家一起相信。电影里不是说,美好的婚姻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将错就错吗?
遗憾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小芸渐渐发现,原来欺骗自己要比欺骗别人难得多。每每在工作的间隙,恍惚想到和阿南婚后的生活,想到自己要在各种细碎中容忍对方的幼稚和坏脾气,小芸就感到胸口发紧,眼前一团漆黑,只好赶紧深深地吸口气,把注意力调整到工作状态。
她开始越来越多地加班,不加选择地接兼职的设计稿,给自己安排一个又一个的出差,像一只生怕停下来的陀螺。她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糟,一连两次骂哭了委屈的小助理,和合作伙伴之间也频频爆发大小争执,甚至有时不是为了具体的执行问题,而仅仅针对对方的工作态度。
终于有一天,当身边的同事都避嫌一样地早早躲开她下班回家,小芸在15楼空空的办公室里,嚎啕大哭——她知道自己躲不过去。这一年,不会因为她的纠结、她的慌乱和她的不知所措,而放缓一天天告别的脚步。她憎恨自己的清醒,怎么就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装傻呢?杂志上不是都说女人傻一些会更加幸福吗?
哦,不对,杂志上那个她一直很喜欢的女作家也说过:“那些一拍拖就拖了七八年的伴侣,其实就是不够爱,彼此双方不合适,又都缺乏面对现实的勇气,生怕分开了以后就连眼前这样的也找不到了。说白了,他们恐惧的,只是‘分开’本身罢了。”
接下来,让小芸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在“分手”这件事上,所遭受到的最大挑战和最残酷伤害,居然不是来自男主角——在一番似有若无的惊愕之后,阿南只是任性地表达了“以后还是朋友,很难”之后,就悻悻地退出了小芸的历史舞台——而是来自一直以来对她的工作生活都没什么意见的家人们。
父亲、母亲、哥哥、嫂嫂、小姑、大姑……所有近的、远的、年轻的、年老的、平日里熟络的、生疏的亲人们,一时间全都把她看做一个“脑瓜子坏掉啦”的神经病,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打到她这里,声情并茂地告诫说“万万不要胡闹”。而理由出奇一致——现在阿南的日子过得那么好,你还要搞什么搞?
可笑,当初又是谁嫌他常年没个正当职业,做什么生意都赔钱的?
从来没怎么跟家人红过脸的小芸,突然像只困兽一样呲出自己的尖牙。在不断升级的争吵中,她和家人互相赠予最狠毒的话语,攻击彼此心中最脆弱的地方,甚至做好了冷战到底的决心——当然,在所有这些狰狞的表相之下,是小芸找不到言辞去表达的委屈:“为什么你们从来不问,也从来不关心,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开不开心!”
家庭斗争的故事情节,我们这里一一略过。
再后来,小芸和我一起喝茶,感慨时间的伟大:“当初我不敢面对的,发生了反而风轻云淡;当时让我怀疑世界末日的,也都匆忙结束。现在看来,一切都不是问题,一切都能过去。家人就是家人,这不,又催我回家吃饭了吗?”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是说,不生他们的气?”
“我也忘了。哎,好像是从你的朋友圈看到的,有篇文章说:有时候父母阻止我们去寻找幸福,只是因为他们不相信孩子已经长大,已经清楚地知道怎样才能幸福。他们原本就没有恶意,所以我们得鼓起勇气,帮助他们去了解。你看我现在过得好,他们也就都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