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名局级干部和他的30万粉丝

    赵志刚每天有两个小时是“雷打不动”的：一小时用来运营微信公号；一小时用来跑步。

    45天里，他瘦了70斤。他一个人面对30万的公号粉丝。他习惯于在一天内完成两个身份的切换——白天是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技术信息研究中心主任，晚上是微信公号法律读库唯一的管理员兼“老板”。

    如果在微信公号里搜索“法律”二字，第一个出现的就是“法律读库”，简介上写着赵志刚的初衷：传递常识，启迪法治。这时的赵志刚属于夜晚。

    到了早晨，赵志刚穿着专业的跑鞋和速干衣，戴着智能手环，从家里出发跑向8公里外的单位。在终点，他换上西服和领带，赵主任开始工作了。

    法医、司法鉴定、实验、痕迹、电子证据……这些是赵主任的工作语境。

    一旦到了晚上，“赵主任”用一个小时变回“赵哥”、“库头”、“库长”或是“包子铺老板”。

    据他所知，在法律类的微信公号管理员里，作为一名局级干部，他“恐怕是级别最高的管理员”。

    他也是法律读库背后唯一的管理员。如果哪一天公号没有及时推送，30万粉丝中，总有人在后台留言:“包子铺老板，您今天的包子蒸好了没啊？”

    1月18日下午，穿着西装的赵志刚走上讲台分享运营公号的心得，几分钟之前，法律读库刚获得2014年最有价值微信公号的荣誉。

    法律读库讨论司法改革的逻辑，热议贪官、赃款与国家安全，从律师死磕现象看庭审的有效交流，也告诉人们美国为什么允许公民拥有枪支，如何让民众感受到公平正义……

    在成百上千篇文章里，赵志刚最喜欢民法学家梁慧星的《怎样进行法律思维》，他将一段文字加粗标示出来：“面对药家鑫案，一些人拍手称快说判了死刑才是民意，然而一些法律人却认为这是舆论压倒法律的失败。面对虐童案，一些民众认为应当推广重刑或重新立法，而法律人再次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认为立法并不是最重要的，第一要务还是从现有法律中完善扩展，比如对于虐待罪的广义解释。这种法律人与汹涌民意的矛盾，是基于前者特有的法律思维，进一步而言，是基于其社会性和正义性。”

    在获奖的100个公号中，法律读库是唯一一个法律类的公号。在现场，很多人都不相信这个每天推送四五篇“大法治”类文章，已经坚持了两年，拥有30万粉丝的公号背后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有人觉得这样的标题制作方式，文章的校对、排版风格，不像是一个人做的。也有人怀疑我是不是有靠山，是不是领导指派的。”赵志刚大笑了几声，眉间出现标志性的“川”字。

    但这确实是一个非职务的自发行为，法律读库后台登陆的用户名和密码，全世界只有赵志刚一个人知道。

    “像老中医一样，不见得时间越长就越有经验。”1971年出生的赵志刚曾在媒体工作多年。他坚持认为，“媒介素养是学识、修养、经验等综合的产物”，如果法律读库换了一个编辑，“包子”的味儿肯定会变，一定会“掉粉”。

    “看着粉丝‘蹭蹭地’涨，比发奖金还高兴。”赵志刚听说有的单位为了发展微信公号，增长一个粉丝，奖励一块钱，“那我的就是30万啊，搞了两年，相当于我3年的工资。”赵志刚开着玩笑。

    最原始的法律读库更像是赵志刚的私人“仓库”，装着一些他喜欢的文章。2013年，童话大王郑渊洁发了条微博，帮忙“吆喝”了一声，法律读库顿时涨了5000个粉丝，赵志刚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觉。

    “严肃公号的粉丝涨得很慢。”从最初的一个人对几个人，逐步发展到现在一个人对30万人。赵志刚说吸引粉丝的最大能量来源于风雨无阻地推送，一天不落。

    很难想象眼前这个戴着眼镜，身材匀称的中年男人曾经是个身体健康面临全线崩溃的胖子，也很难想象赵志刚是如何用45天时间减掉70斤体重，以及他是怎样坚持每天跑步和运营公号的。

    每晚，赵志刚都要花些时间浏览自己订阅的100多个公号，找到有价值的文章分享出来，有时也会收到别人的投稿。这几天推送了一篇《县官与法官》，赵志刚专门找了一张写着“明镜高悬”的衙门景象作为配图。

    即便出门在外，每日找文章、联系作者、配图、排版、校对的工作也不能少。2014年，赵志刚去了二十几个省出差调研。出差的时候有两样东西必不可少，一个是跑步时用的衣服，另外一个是塞得鼓鼓的工具袋。

    灰色的工具袋里装着移动电源、网线接口转换器和几条USB数据线，各种颜色的线揉成一团，凭借着它们，赵志刚能在任何地方推送公号文章。

    有时，在出差的饭局上，赵志刚心里也总惦着推送文章的事儿，回到酒店赶紧开电脑、连网线。没有网络环境时，赵志刚就打开手机的热点。一次，从北京到上海的高铁上，手机网络信号不好，赵志刚半夜抱着电脑一次次尝试发送，“很焦急”。

    他对推送公号和跑步有近乎偏执的热爱。像跑马拉松一样，身体极限的感觉随时都会出现，而选择继续跑下去，还是坐在地上放弃，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去年在兰州的马拉松比赛，是赵志刚参加的海拔最高的赛事。在海拔1600米的高原上，赵志刚一边哭一边跑完最后5公里。“并不是出于伤心，就是不自觉地流泪了，停不下来。”

    2014年，赵志刚参加了6次全程马拉松比赛，全年的跑步里程加起来一共3200公里，几乎相当于从中国陆地版图的最北端跑到了最南端。法律读库的覆盖范围可不止于此。甚至有在美国留学的学生向赵志刚索要法律读库内容汇总的集子。

    这让“包子铺老板”很得意，“与网友互动真的非常有意思，”他曾给大家出了道题，如果将城市拟人化，你的家乡是什么？收集上来的答案里，北京是个老叟，兰州是个侠哥，西安是个大男生，大连是个帅哥，石家庄是农村二舅，青岛是个小哥，扬州是个书生，绍兴是个师爷…… 

    他也曾经将网友提出的咨询问题在公号上征求答案:一直被前夫跟踪、骚扰怎么办？收集回来的答案五花八门。有人说搜集好证据报警；有人说给自己找个男朋友，给前夫介绍个女朋友；还有人说如果前夫母亲明事理，找她说明解决一下，如果前夫母亲不行，找你自己妈弄他。

    赵志刚将这些“解决方案”整理分享出来，他说自己像一座桥梁，一边连着懂法的法律职业共同体，另一边连着需要普法的公众。

    这种普法，常常带有“推销”的性质。传统媒体出身的赵志刚已经管“读者”叫“用户”了。他熟悉什么样的字体和排版最适合阅读，他懂得多长的文章能保证用户从头读到尾。有时，为了吸引用户，他也需要做“标题党”，变着法儿地吸引眼球。

    “你们的性生活真有那么好吗？”最近一篇超过10万阅读量的公号文章，赵志刚给它起了个“花哨”的名字。这标题惹来一些老同志的意见：“不要做一些花边，不要有邪念。你这是严肃公号，不要起这样的标题，让人不舒服。”这样的建议，赵志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守正出奇”是他给自己提出的要求。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喜欢用“路人转粉”“节操掉一地”等“网言网语”编辑文章。这是与开会、传达、贯彻、落实、汇报工作等工作语态截然不同的表达方式。他身上像是有个开关，在“赵主任”与“包子铺老板”间自由切换。

    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的副院长赵文彤曾在课堂上建议学生订阅这个公号，“当成课外辅导”。赵志刚说自己的公号并非高度追求专业性的内容，更多的是融合了人文情怀的雅俗共赏。

    “情怀这词现在用烂了，但社会需要传递些正能量，哪怕灯光再暗，也能照亮别人一些。”赵志刚说，就像跑步一样，在朋友圈晒跑步的照片，也能激励身边很多人，他挥着手说，“什么是意义？这就是意义！”

    赵志刚曾经发微博抱怨很难通过单位旁边的路口。新修的道路很宽，指示灯却不配套，如同一个隐喻。

    版权争议一直是微信公号面临的最大问题。作为法律人，赵志刚的每篇转载都会在开头注明来源，但有时，赵志刚发了希望转载的私信，对方没有回复，“转了也就转了”。

    网络生活的无序也会投射到赵志刚的身上。房东让你把钱打到这个卡上，有人QQ被盗了……身为公检法系统的一员，赵志刚也时常要与骗子斗智斗勇，甚至有骗子打了赵志刚办公室的电话，他有时会和骗子“很认真地谈一谈，聊半天”，有时会生气地告诉对方，“你知道你打的是什么单位的电话吗？就是专门起诉你们的！”

    赵志刚最初的网名叫冷眼观潮。在二十六七岁时，他也曾混论坛，刷BBS，跟人吵架、骂战，“比较冲”。那时，他还是个200斤的“胖子”。

    现在，他习惯用淘宝买东西，用大众点评选餐馆，用运动APP记录跑步轨迹。瘦身成功的赵志刚饶有意味地分析起“食言而肥”这个词——人为什么会胖？因为没有遵守诺言。

    坐在装满书和九块马拉松奖牌的办公室里，赵志刚的手指在手机上快速地滑动着，一条条刷新出来的法律读库历史消息出现在屏幕上，那是“包子铺老板”在过去的800天里，一直坚守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