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城背后的人

    越来越多的朋友来北京旅游。几天逛下来，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北京和其他地方一样嘛，一点也不北京。”我追问原因，得到的是一系列反问，“胡同呢？大杂院呢？京片子呢？大家怎么不耍贫嘴？也不用‘吃了吗’问好？”这些问题砸下来，我也哑口无言，倒想起一句话：“每一个人都有乡愁，别人的乡愁是空间性的，而北京人的乡愁是时间性的。”我无法辩驳这个命题的真伪，却想矫情一句，人还在。

    我们对一个城市的印象总是先从五官的直接感受说起，从建筑中套历史，从马路看经济，又从名胜古迹中回想着神话传说，将自己的文化理念夹杂其中，用自己独有的意识形态去定夺，以至于我们改不了先入为主的毛病，透过我们自己配色的镜片观察着，臆想着。这样看，看得太不真切。

    在台北半年，除却良好的城市基础设施外，这城给我的感觉和其他城也没有什么不同。时间久了，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这时我才发现，这城因人更加饱满具体。记得杜拉斯在《广岛之恋》中说，“爱上一座城，是因为爱上了这城中的人。”咱们也有一句俗语，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想，这一地之人是不可忽略最为独特的风景吧。于是我只好重新开始我的“观察”。伴随着这些人，都有我独一无二的记忆，渐渐绘出了我心中的台北。最有意思的是，很多令我印象深刻的都是只与我有一面之缘的人。

    有一次，我坐666路公交车去上课，台兴工厂那站上来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随着人流挪着，最后在我座位旁边停下了，被挤在中间不能移动，于是我便把座位让给了她，老人不停地微笑着说谢谢直到坐稳。木栅捷运站下车后，我到对面便利店去买了早饭。等红绿灯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我，回头竟然看到那位老人，像是找了我很久，又不厌烦地说了一遍“刚才真是很谢谢你”之类的话，才脚步蹒跚地走了。风过，我好像闻到了泥土的味道。那位老人的相貌我早已忘记，但是我从没有忘记过那背影，有些臃肿，脚步也不轻快，却透着一种平和自得。

    台湾并不完美，物价、房价高，经济、医疗、教育也存在问题，在台湾人看来，一座城市的优劣并不是由摩天大楼的数量决定的，也不是看物价的高低和平均购买力。他们在意的是公共交通是否方便，残障人士是否可以在这城中安全方便地生活，物价和工薪阶层的购买力是否平衡……

    那天，去中山站逛街，在人行道边遇到了一位穿着小丑衣服、踩着高跷的阿伯。他正吹着口琴，因为同情心，便准备了20元硬币（台币），钱不多，表表心意。他转过来时，我才发现阿伯是盲人，另一只手拄着拐杖，我把钱投到他脖子上挂着的小桶里，阿伯伸手递给我一个小包裹，我纳闷着没接，阿伯就说：“我们交换！”我微笑着感谢，继续我的游逛。回到宿舍，我才翻出那个小包裹，发现被同情的并不是阿伯，应该是我。包裹里装了一个削皮小刀，还有一张打印的粉红色小纸条，上面写着：“您好，陌生人！感谢您今天给阿伯打赏了。阿伯送您一份小礼物，希望给您带来幸运与快乐……有人叫我瞎子，也有人叫我假盲胞，好心肠的您，请叫我街头艺人阿伯。”

    后来我遇到过自掏腰包带大陆学生游玩的老师，认识了远道而来给我带肉圆的网友……这些人让我看到的台北，澄澈且鲜艳。

    城由人造，无人便无城。每一个生活在城里的人都像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努力发着光，照亮的却不是自己，而是身后的黑暗，千千万万只虫才能照亮一片森林，无数的人才能温暖整座城。我们常常纠结于景，而忘记了人。

    北京作为首都，有些改变和建设是不可避免的，得一物便以失一物为代价。但是，在高楼大厦的背后，那些人还在，他们依然耍着贫嘴，他们依然随和、大气、乐于助人。传统和现代并不矛盾，人和城相互影响。如果，有一座城让你失望了，不妨放弃大街大道、高楼大厦、热门景点，专门去走小街穿小巷，去看看被城遮挡的人，我相信，那景一定不会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