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太单纯,不明白外公为何总在春节祭祖时,跪拜于祖先牌位前泣不成声;小时候不懂事,不了解外公为何总叮咛我们孝顺父母,常常左耳进右耳出。直到我第一次离家那么长时间、第一回踏上齐鲁大地,才终于明白这一切了。
原来,我们家许多习惯都藏着外公对山东老家的思念。
除夕夜包饺子,在我们家是必做之事。小时候总是不明白,为何同学家除夕夜只吃年夜饭?原来包饺子是外公山东老家的传统,大白菜馅、其中几颗还会藏着一元硬币。外公说:“小时候最期待过年了!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围在圆桌前包饺子,吃完饺子后领红包,满屋子喜气洋洋,特别热闹也特别让人怀念。”
寻访故乡的记忆
青岛,是我在大陆见过最美的城市。
2014年,20岁的我终于来到山东,来到外公16岁即离开的家乡——青岛市。前往青岛的火车上,心情很是激动,短时间无法消化的感受,全都混合在火车上复杂的空气里。
站在出站口,眼前一幕幕尽是熙来攘往的人群、整齐有序的街道。
不远的栈桥海岸,水面闪闪发亮,金黄色的海面翻腾,也让人腾起一些思绪。不由得想起外公最常提起的一句话“山东青岛好地方、永难忘怀……”。
“青岛市三面临水、四季分明,是卫生最好的城市也是商业中心。青岛港是商港也是军港,没有蚊虫,商店林立,是国泰民安的好地方。”这是外公在手稿上记下的老家,和我的感受完全相同。
迎着落日余晖,海面映着夕阳的波光粼粼,闪闪发亮。我站在青岛港口边,望着一艘艘船只进港,遥想着60多年前外公。当年10多岁的小伙子,如今已是头发花白、子孙满堂的老爷爷了!
来大陆念书前,我对于1949前后的历史没什么感觉;来之后,我发现自己作为“外省家庭”第三代,对于民国初年的历史竟然毫无认知。外公屡次跟我提到的故乡青岛,我也是第一次来。
一别匆匆40年
1933年,外公出生于山东;1948年,16岁的外公来到台湾.
“兵荒马乱的战争氛围,让一切正轨生活都停摆了。”外公双眼直瞪瞪地注视前方,彷佛回到了民国三十七年。
对90后的我们来说,战争是一件只存在于教科书的事,但对那个时代的外公来说,留或走,刻不容缓。
外公是家中的长子,父母特别寄予厚望,实在不忍心孩子的青春葬送给战争,遂希望外公能和他的堂兄一起前往台湾,远离战争。“我真没想到,年轻时的一个决定,竟然影响了一辈子……”外公的腿上放着一本陈旧的日记本,双手交迭在本上,本没有打开,只是边说边叹息。
1948年春天,外公和他的堂哥两人乘船来到台湾。
来台初年,外公一无所有。两岸环境差异加上年纪小,凡事都得重头开始,四处东奔西走找工作,只求一份温饱。卖菜,是外公在台湾从事的第一份工作。每天天还没亮,就得到大市场批货,再拿到中小市集贩卖。但在收支极度不平衡的情况下,这份工作维持的时间不长。
早餐店、饭店、洗衣店、制油厂……任何能想到的工作,外公几乎都做过。外公低头瞅了一眼自己布满厚茧的双手,又叹了一口气。“那段时间,真的是好想回家,好想家人,尤其怀念除夕夜,全家团聚在一起的时光。”
远赴异乡,在不能通信、通话的处境下,外公总习惯在夜晚时望着天空说话,因为只有天空,能和远在青岛的家人共享……
25岁那年,外公和外婆结婚,随后舅舅和妈妈也相继出生。外公内心甚感欣慰,但还有一件事放不下。
我一直都在等回老家的那天
“我一直、一直都在等,等回老家的那天。”外公的双手交迭紧握,眼尾微微的泛出一丝泪光。从原本的“来台湾看看”,谁也没料到外公在台湾成家立业,而山东老家的父母,有生之年内再也无法等到长子归来。
两岸互通后,1986年,外公带着外婆回老家探亲。时隔将近40年,回到老家,却发现父母已双亡多年,本是带着喜悦的心情回到老家,却接到如此沉重的噩耗。“永远惭愧!”外公除了心痛,更多的是言语无法表达的遗憾。
“我身为长子,既没有尽孝又无养老,两老往生也没送终……遗憾终生……”每每提到这段往事,外公总是不断地摇头、一口长息叹过一口。
随着年岁渐大,外公站立时特别辛苦,常常是扶着拐杖、微微颤着。但在每年过节祭拜祖先时,外公总坚持全程站着甚至鞠躬、磕头。数十载如一日的恭敬,因为这是唯一途径,为双亲尽孝了。
后来,外公又三次回山东老家探亲。“虽然父母不在了,但见到姐姐和弟弟平安,内心也是很激动,好像又找回小时候熟悉的感觉。”外公低头回忆道,饱含着对老家深深的眷恋。
去年九月,我作为辅仁大学的交换生到清华大学上学。临行前,外公再三叮嘱我一定要代他回家乡看看。
前阵子,妈妈给我寄来了外公亲笔写下的5张手稿。妈妈说,这是外公边掉眼泪边写的,一笔一划记下的是一辈子惦记的老家……
“历史过去了,故事还在继续,而故事需要被真实记录。”
刘馨宜(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