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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我踯躅在街头。冲动之后的心神，犹如酒醉之后重新清醒过来，不但没觉得神清气爽，反而更加头疼与困惑。眼前街灯绚烂，投射在我眼里却是一片迷乱。吼也吼了，狠话也撂了，发火时爽得一塌糊涂，尤其是摔门那一刻，但眼下我就跟出走的娜拉一样，面临很迫切的问题：今晚咋过？虽是一时冲动，但我还是记得带上了钱包、手机，穿了一件厚外套，连笔记本电脑我都没落下，毕竟第二天是工作日，还要上班。钥匙，我故意没拿，以在行动上暗示我盛怒时的宣言：“再也不回来了。”
我老婆曾经说过，我身边的女人都不好对付，我有一个强势的老妈，一个剽悍的岳母，也许出于谦虚，老婆没有评价自己。巧合的是，我身边的男人，也都缺少霸气，简直是专门为了衬托他们的妻子而存在的。我爸常年惨遭霸凌，锐气逐渐泯灭，尤其近两年，不仅逆来顺受，似乎还乐在其中。这种受虐倾向不好，也没有美感，我是不学的。好在结婚之后，我从岳父身上看到了又一种可能。
岳父是我见过的最内向的人。过节时至爱亲朋相聚，要么交换八卦嘘寒问暖，要么打牌搓麻来表达亲情，岳父总是孤独地看电视，或者默默地玩手机；干活的时候，能自己动手，他绝不使唤别人；吵架之后，他就开车出去，一骑绝尘、一夜不归，非常诗意浪漫。耳闻他的事迹，我也受到感染，此次出走虽是盛怒之下的冲动，仔细审读内心，也在隐隐约约向岳父致敬。不过，出走之后我才想到，我不会开车，更没有车。尽管是南方，夜晚仍然寒凉，我必须尽快找个睡觉的地方。
在外地生活的不好，就是吵架之后，没有落脚之处的那种孤立无援。连续走过三家快捷酒店，所谓特价房都已经订完，标准间最便宜的都是300元一晚。吵架和打仗一样，归根到底都是一笔经济账。终于找到一个小旅店，100元就能睡一晚。身份证上的地址离这儿不远，服务员仔细审读了一番，絮絮叨叨问了很多，又仔细端详着我，似乎读出了极为暧昧的剧情，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看得我好不自在。
100元的房价和服务水平高度匹配，洗澡水好似冰镇过一般，洗漱用品几乎为零，床单脏得可以，又没有睡衣隔离。房间小就不说了，主要是冷，空调的热风也坏了，只能裹紧被子。躺在床上，我开始怀念家里的抱枕，还有贴合人体脊柱的床垫。奇怪，我岳父的车又小又破，他居然在里面睡一晚，怎么做到的？我真有点后悔了，我后悔的是，应该准备更充足一些，下次，我就提前准备一个中等大小的包，装好一切必需品……
第二天，老婆发来短信，大意是争议姑且不论，在外一天，开支可不小哇。这是个理性的建议，也算个不错的台阶，傍晚，我就臊眉耷眼地回家了。复盘头一夜的情况。我俩一致觉得，与其住100块一晚的小旅馆，不如痛痛快快去洗桑拿，然后免费过夜。再有，她其实一大早就找到了我藏身的小旅馆，但服务员一改前一天的鸡婆，大义凛然，坚决否认我的存在。这才是职业精神，我心中点了一百个赞。不过老婆又说，下次她再去旅馆搜查，就对服务员说，自己有个患间歇性精神病的哥哥，一不留神跑出来了，一切后果概不负责。
无论离家与否，吵架总是会有的，因为准备一直没有做到足够充分，所以我的下一次也迟迟没有开始。过年我们回老家，看见岳父捣腾了一辆全进口商务SUV，三排座，又大又宽敞。开起来真有面子，大家纷纷赞扬。“睡起来也一定很舒服。”经过上次出走之后，我觉得，在一群亲戚中，只有我，一下子就读懂了岳父的心思。
李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