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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3月18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病房里,我看到了胡哲 (银奖)

李敏 《 中国青年报 》( 2015年03月18日   07 版)

    “你吃一口吧。”丈夫又捧起那盒外面买来的饺子说。我第N次摇头。

    真的没有胃口。但是,丈夫目光里包含的祈求、哀怜、心痛、自责,让我张开了嘴巴。

    我嚼着饺子,心里想的却是我31年的人生为何如此艰难?

    1983年,我出生于山东省聊城市东昌府区道口铺乡四甲李村。

    8岁上学,读书成绩挺好的。进初中后妹妹和弟弟们也先后上学,4个孩子一起交学费,父母负担很重。中考考上县里一所高中,通知书拿到以后我就把它撕碎了。

    2002年,刚满20岁的我跟同村一个小姐妹来到浙江湖州,在一家私人老板开的制衣厂打工。我做的是缝纫工,一天干12个小时,每个月赚七八百元。不久,我认识了我现在的老公沈连斌。他家在附近的德清县莫干乡,也到这个制衣厂打工,当电动裁剪工。认识一年后,他开始追我,我当时没答应。

    有一天我高烧发到40°,整个世界一片模糊。在那一间和两个工友合住的宿舍里,我感到特别无助。这时,沈连斌出现了,一连5天天天半夜陪我去挂水,照顾我。

    恢复健康后,我们谈起了恋爱。2004年我们结婚了。随后是大女儿出生,我和连斌也转到安吉转椅厂工作,那里报酬更高一些。 

    有一天,上着班老公突然肚子疼,半夜被送到安吉人民医院抢救,一诊断,胃穿孔!必须马上手术。

    这一次手术花了不少钱,还让老公长时间不能工作。我必须想办法多赚钱:平常我正常上班,节假日、晚上不加班时就跟老公带着孩子一起摆地摊,卖些小东西补贴生活。夏天的烈日、冬天的寒风,摆地摊的日子,我们吃了不少苦!

    女儿5岁时,考虑到她以后要在户籍地读书,我们回到德清武康,在朋友的帮助下,在千秋广场批了一个固定的小摊位,做起儿童玩具生意。

    慢慢地有了一点积蓄,我们就合计把农村的老房翻造一下。2012年开始动手,拆旧房、买材料、打地基、砌砖墙,用了整整一年时间,借了10多万元债,造起了一幢气派堂皇的小洋楼。这一年我们还迎来了二丫头。

    我以为命运终于向我微笑了,谁知道噩运降临了。

    7月里,我觉得浑身没力气,走路腿发软,睡觉脑袋嗡嗡响。8月,一次洗脸时摸到耳朵后有一个硬块,想去检查一下,又因事耽搁了。9月到县人民医院做了检查,又去浙江省肿瘤医院复检,确诊为恶性淋巴肿瘤!

    我没想到,自己的31岁生日,会在肿瘤医院的病房里度过!

    想想连斌,为了我的病四处借钱,再想想两个女儿,我觉得不能再拖累他们。

    其实,刚进来时,我就已经抱定死的决心了。我也多次物色过我需要的地方了。病房的窗口开口很小,包括开水间也是如此,就是每一层延伸出去的阳台没有设防,齐腰高的栏杆上面空空荡荡。

    12层的高度,只要我抓住机会,爬上围栏往下一跳,就能彻底解脱了!

    “你靠一下吧,我自己看着好了。”也不知多少次劝他了。

    “没事,我不累。”连斌本来话就不多,我患病了以后,就更少了。但每次我劝他,他总是这么回答我,而不是沉默或者摇摇头。

    真讨厌!我玩起了手机。

    在微信上,我看到一个网友转发的一篇文章《我是上帝的限量精品》。点进去一看,先是一段视频。

    里面的人只有一个头一个身子,没有腿,也没有胳膊。世上有这样的人?不能走路,不能拿东西,不能自己吃饭,除了说话几乎什么都不能!可是,人家不但活了下来,而且活出了精彩,让千千万万人发自内心地钦佩!

    看完视频,我又读了里面的文章。我记住了一个外国人的名字:尼克·胡哲。他是澳大利亚人,仅仅比我大了一岁。我还知道了海豹症,知道了胡哲现在已经在全球34个国家举办过演讲,他成了千千万万青少年的偶像。

    看过文章我问自己:如果海豹症摊到自己身上,我有没有勇气活下去?认真思索后,我的结论是:我没有。

    这个躯体里,到底蕴藏着怎样的力量?

    我又看了一遍视频。这一次,我看得热泪滚滚!胡哲以乐观和激情喊出的一句句名言,比如“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没有失败,没有失败者”,比如“认为自己没价值,这是最大的欺骗”,比如他的那句经典座右铭“无手、无脚、无烦恼”让我一再流泪!

    在那个瞬间,我跨过了一道鬼门关。我要活下去。

    化疗是一场煎熬:第二天没有食欲,吃不下饭;第三天早上起来就开始呕吐,吐到没东西吐时,突然晕过去了……

    我没有退宿!10天炼狱般的化疗,轻松度过!

    出院后,我就开始查阅一些关于化疗期间的营养保健知识,学习抗癌经验。这些知识在接下来的化疗中起了很大作用。

    是的,我还年轻,我要面对它,了解它,战胜它!

    接下来的治疗,一度很不顺利。

    因为经济原因,我一直没有接受医生用进口药的建议,每次评估治疗结果都不尽如人意,方案换了一个又一个。每换一次,都是一次打击。但是,我挺起胸膛,没有沮丧!

    第四个方案终于实施了。评估却显示病灶比之前增多,癌细胞代谢值比之前较活跃,骨质损伤较前严重。医生用非常严肃的语气告诉我们,这种情况他们医院没有多大把握,建议我们到上海的医院看看。

    我们就去了上海的一家肿瘤医院。医生诊断后拿出意见:试用新药异体移植。这意味着去前期治疗效果化为乌有,意味着我的病情进入了更为凶险的阶段。但听到这个结论的时候,没感觉有什么意外。

    因为我眼前浮现出了胡哲的身影!

    通过跟一些病友交流,知道北京一家医院有这种新药,很多难治的淋巴瘤患者都在这儿治疗。

    5月7日我独自前往北京,这家医院的医生表示,很有信心治疗我的病。连斌也让我马上住院。但当他提出要赶来北京陪我时,我让他别来。他一定要来,说哪有一个妻子患这种病住院丈夫却不陪的道理!但我立场很坚定,连斌最终答应了。 

    一开始我在医院住加床,3天后护士长通知我可以搬病房了,我说旁边病床上的阿姨体质很不好,加床病房里没有卫生间,阿姨每次上厕所很不方便,还是让她先搬进去吧。护士长睁大了眼睛连称难得,阿姨一家更是一个劲谢我。

    我心里说:要谢,就谢胡哲吧!

    后来我就一直在加床病房住到出院。这期间,山东的妹妹过来照顾我,两天后我就让她回去了。

    那位阿姨搬走后,又来了位患肠癌的河南阿姨。她很惊奇,我一个人住院化疗,一个人打饭,抱个超大的水杯喝水,没事人一样抱个手机一边聊天一边笑。后来阿姨的女儿跟我说,她妈妈本来心态很消极,看到我之后她妈妈爱说话了,也爱笑了。

    “谢谢你啊!”她说。

    “不客气,我觉得阿姨本身是个乐观的人!”我说。心里想:要谢,就谢胡哲吧!

    从北京回来到现在半年了,我的病又几次反复,我都坚强地顶住了。我知道,死神随时可能抖开他的黑斗篷。但我更清楚,我再也不会怕它了,我再也不会放弃我宝贵的生命了。因为,“无手、无脚、无烦恼”的胡哲始终屹立我心底,向我输出他的力量!

    “认为自己没价值,这是最大的欺骗。”弱者哀叹世界给予他的不幸,强者却要用自己的奋斗创造出自己的价值,赢得生命的辉煌,就像海豹症患者胡哲那样!

    点评:

    朴素无华的故事,真诚、有力而富有节奏感的叙说。当中国的癌症病人和海豹症患者尼克·胡哲在书本中奇妙“相遇”时,生命的尊严和韧力在不同的时空中闪耀着同样绚丽的光辉。

    命运多舛,有时我们只能感叹上帝的不公。当生存一再陷于困境,几近绝望之时,远方的故事却给生命带来了勇气和力量。生活在别处,光闪烁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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