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新的汕头书屋35年来从没关过门。
这家书店开张的时候,文革的风波还没有退尽,改革开放还在蹒跚起步,深圳还是个小渔村。
从1979年开业到现在,不管是遇到酷暑还是台风,婚丧嫁娶还是假期节日,这家位于上海最中心街区的书屋,都会在那面用杂志做成的门帘上,敞开一扇小门,从早8点到晚9点,从无例外。
35年来,王培新把书屋从汕头路搬至福州路,旁边的小饭馆换了十几茬,马路对面的来福士商场平地而起,4条地铁修到了书屋门口。福州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但匆匆路过的人们却很少向这间夹缝里的小书屋投去多余的目光。
这家“汕头书屋”是由一栋老式的弄堂过道改造而成,在这个不足20平米的空间里,除了分砌在墙面两侧的各类杂志,书店并没有多余的装饰,地板上甚至还嵌着一个不知被人遗忘多久的窨井盖。一条仅够一人通行的走道把两面“书墙”隔离开,走道旁边多出来的一小块逼仄空间就是王培新的“柜台”,一张玻璃圆桌,一把椅子,和旁边塞满纸张的储物架。
“2011年开始,书店的生意就急转直下了”,王培新把生意冷落原因归咎于“现在人都不爱读书”。店里没人的时候,他会望着对面商场里川流不息的人群发呆。
他因此很怀念那个“阅读饥渴”的年代,“80年代的生意最好,人们排着队来买书”,说到尽兴处,他站起身挥舞着双臂在空无一人的书店里比划。
3月的上海,黄浦江的江风掺杂着潮气穿堂而过,寒意甚浓。“现在来买书的都是熟客,书店就靠他们支撑着。”王培新拿起茶壶嘬了一口,淡淡地说。
与别的书报摊不同,汕头书屋客人虽少,但都是熟客。在这里,王培新曾目睹过一些顾客从小学时读《童话大王》成长到大学时读《万象》,也见证了一些人从黑发到白发,35年来每个周六雷打不动地来购买《收获》。
这些熟客到店后无需挑选,王培新会热情地上前招呼,然后熟练地拿出已经提前装好的杂志递到他们手上。如果客人不着急离开,王培新就会和他们拉起家常,无论是柴米油盐,亦或是恋爱婚姻、工作升迁。
在附近上过中学的瞿先生还记得这样的场景:每次放学路过汕头书屋,王老板都会笑眯眯的,那时书店里会卖一些文艺书。
20多年过去了,老板还是笑眯眯的,聊起过去,王老板还记得瞿先生从他那里买走一套卡尔维诺、一套王小波,“这么多年,再没见过有人喜欢看这个。”
最让王培新感到自豪的是,汕头书屋算得上“全国种类最全的杂志店”。
很多年轻人穿越整座城市来到汕头书屋淘“尖儿货”,有时碰到兴趣相投的朋友,聊起来不免会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王培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成就感,“很多东西在网上都找不到,也只有在这里才能遇到自己的知音。”
35年来,买书的顾客从愤青变成了诗人,从儿子成为父亲,在无声的岁月里,汕头书屋里的杂志也经历了浮浮沉沉。
有些人35年来只买一种杂志,有些人却要面对最喜爱的杂志忽然消失的无奈。王培新会保存一些“停刊号”,精心地包装起来排列在储物架上,有时他会拿出来捧在手里摩挲,如获至宝。
然而,这些“尖儿货”和“停刊号”在别人眼里却不过是一堆废纸。王培新的女儿时常抱怨父亲太过顽固,“比我家起步晚的杨阿姨,转行后现在都在陆家嘴有一层写字楼了。”她一手握着还开着聊天软件的手机,一手指着陆家嘴的方向。
王培新说自己也与时俱进,开通了微信号,网名叫“王医生”。他说自己年轻时的梦想是做一名医生,但是现在做不到了。“王医生”在他的微信里留下了这样的签名:“一辈子和书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