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年,20万公里,这是山东省诸城市枳沟镇枳沟二村的普通农民王永海,成为一名自行车运动员后的统计数据,或者说,这是他的右腿不间断地蹬踏、提拉,在大腿根儿磨起厚茧换来的荣誉。而王永海的左腿在他19岁时被一场车祸夺去,脆弱的他曾经想到过自我了结,“但活过来后,我决定,不把自己当作残疾人,这样下去,我只会毁了自己。”
作出决定后,王永海到村里的福利脱水厂找到一份过磅的工作,但没过多久,工厂倒闭了,他又摆起了水果摊,后来又当了“摩的”司机。2002年10月一个天气晴好的清晨,王永海在车站附近呆呆地在十字路口附近“趴活儿”,突然看见一支装备精良的自行车队“唰地穿过去,相当快。”王永海被车队统一的骑行服和头盔烘托出的阵仗吸引住,他发现这些运动员“很多人都只有一条腿”,他不禁热血沸腾,但失落感也油然而生,“他们很快就消失了,不知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我一定要抓住机会。”此后,王永海经常在这附近徘徊。几天后,车队果然再次出现,他马上开车跟了上去,“正好一个队员的轮胎坏了,教练车停下来更换轮胎,我就冲上去说,我也想参加。”追随10公里的韧性,打动了国家残疾人自行车队的教练,王永海得到了上车的机会。但关于自行车的记忆,已经埋在他19岁以前放学的路上了,现在让他单腿骑行,绕广场骑1个小时,频繁跌倒和右腿的酸胀让他“太受不了了。”但这是他成为自行车运动员必须过的第一道门槛,“我太喜欢骑车了,我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32岁,他咬着牙,在别人退役的年龄成为一名运动员,入选国家队,并在此后10年的职业生涯中,参加了包括全运会在内的各项国内国际赛事,夺得6枚金牌。
但王永海走进公众视线却是退役两年后的事。“以前看电视播放环青海湖赛,7月就有选手因下雨退赛,还说冻得受不了,我寻思,大夏天能有多冷?不相信有那么难,凭啥退赛啊?”2013年,面对全程3100多公里的赛道,并未在国际自行车联盟注册过的王永海,被告知没有参赛权,他在封闭的赛道外面望着,然后决定比参赛选手提前一两个小时发车,“不影响比赛,我到了他们也到了。”
一个人,一条腿,一辆16寸的自行车,行囊单薄得可以忽略不计,王永海像在珠穆朗玛峰下转山的朝拜者一样,朝拜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他引起了车手和媒体的关注,“他们给的香蕉、苹果和面包,我放在骑行服后面的布袋里,饿极了就吃一些。”但衣裳单薄的问题却难以解决,在贵德到青海湖段的一个深夜,王永海终于理解了别人因雨退赛内心的苦楚,“我也想退赛,但没有村庄,也没有收容车,我只能咬着牙往前冲。”
高原的夏天,黑夜来得晚一些,看见星星时,已是晚上9点了,王永海的行程已经乱了,“到夜里12点也没到山顶,周围也没有灯,估计一夜也爬不过这座山。”将近凌晨两点,王永海终于骑上山顶,不远处的牧区闪着微弱的光,“海拔高,一下雨能降到零摄氏度,上下牙不停地打架。”王永海穿着被雨浇透的短袖T恤,顶着夜风向亮光冲去……好不容易,王永海到了牧场的宾馆门口,得到的却是极坏的消息:“不对外开放,下一个能落脚的地方还有几十公里”。
没有手灯,“我怕有坏人”,但王永海还是动过继续前进的心思。但当牧民告诉他前面可能有狼后,王永海僵在了原地,他身上还滴着水,一条腿不停地颤抖,看到这一幕,宾馆的保安动了恻隐之心:“我媳妇儿回娘家了,你去我家住吧。”
“已经出来100多公里了,真是进退两难。”陌生人的提议一开始让王永海有些难为情,但要是不去,自己已经冻透了,“我有些羞愧地接受了他的好意,直到天亮,身体才缓过来。”就这样,13天,王永海跌跌撞撞地完成了环青海湖的全部赛程,当他领悟到“把痛苦变成快乐就不是痛苦”的时候,他荣膺了2013年度体坛风云人物残疾人体育精神奖。
虽然这个奖项并没能为他带来物质生活上的改变,但王永海感觉到自己已经“小有名气”了。在他经常活动的城市,偶尔会有车友来告诉他“就是因为看见你一条腿骑车飞快,我才买了自行车。”更有村里的乡亲,从一开始觉得他是“买不起车才骑自行车,掉价。”变为跟他一样用自行车代步去省城,并常把“现在骑自行车比开宝马的牛”挂在嘴边。王永海这才发现,自己在自行车上的岁月,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财富,“现在我们镇上骑自行车的人老多了,有一两百号人。”
这些年,他把倔强放到高处,时刻保持弓着背、目光平视的“战斗”状态,“只有一条腿,我倒半圈,别人能倒两圈。”如今,这个44岁的中年人,依然能在比赛中处于第一集团,甚至对成绩有所期待——3天前,在千岛湖举行的中国自行车联赛中,因“没瞅见终点,等瞅见就出不去了”,成绩不及预期,赛后,面对纷纷前来合影的人,王永海的笑竟掩不住懊恼,闪光灯过后,他嘴里还不停地念叨,“亏了,亏了,早突围就好了”。
本报北京4月1日电
本报记者 梁璇文并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