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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4月29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逝者

让贪官“害怕”的学者走了

本报记者 邢婷 《 中国青年报 》( 2015年04月29日   10 版)

    即使在生命最后的78个日夜里,病榻上的“反腐专家”林喆仍然爱笑。尽管每笑一次,哪怕嘴角最轻微地上扬,都会被切开的气管拽得生疼。

    这位62岁的中央党校教授已深受长达7公分脑瘤的困扰,家、校园、机场常有她趔趄的身影。最多一次,她在家里摔了7次跤,汤泼洒在身上,无法站立。

    没有留下任何遗言的林喆始终坚信自己会是胜者,甚至手术前一天,还在和同事约病好了打篮球,和医生讨论怎样给医护人员维权。

    20年前,正是这种乐观支撑她趟过各种明礁暗滩,踏入一个全新的研究领域——反腐。

    广为人知的是她那本历时4年、“出版过程能写本书”的反腐书稿。1993年,在上海社科院工作的林喆,接到出版社编辑邀约,写本能让高中生看懂的以腐败为主题的畅销书。

    半年后,林喆带着书稿履约,编辑满脸质疑:“腐败和权力有什么关系?腐败就是腐化啊!”当年,“腐败”一词还未进入公众常识,“生活腐化”是许多“落马”官员的罪状。而林喆研究提出,腐败的实质是权力腐败。

    彼时的中国,腐败仍被视作公开讨论的禁区。一位领导拍着桌子对她大声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姐姐性格中有非常执着的一面,别人越阻拦,她越坚定。”林珏评价道。

    1997年,该书稿终于得以出版,同年出版的还有15部反腐书籍。这一年,江泽民在中纪委第八次全体会议上强调反腐斗争是“关系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严重政治斗争”,不久,成克杰被查处。

    但主管部门某领导仍以“主题太敏感”为由,在颁奖前一天将该书从部级奖获奖名单上划去。

    2001年,正在攻读法学硕士的庄德水意外发现了这本名为《权力腐败与权力制约》的书。书摊老板仅售价5元,这让他窃喜。

    如今,庄德水已是北京大学廉政建设研究中心副主任,他坦言此书对自己学术生涯的影响颇深:“当时反腐研究还未形成共识,林喆教授的学术眼光和勇气令人钦佩,很大程度上,此书开启了之后的反腐研究。”

    2009年1月,林喆的《权力腐败与权力制约(修订本)》出版,这已是她第四本反腐学术专著。鉴于反腐形势的变化,此书新增内容高达98%。 

    书中林喆罗列了近20年来在大案中“落马”的122名贪官。每一名贪官的姓名,职务,案发年龄,案发时间,如何发现、案情、惩罚结果等信息都需详细列出,这绝非易事。

    她发现几乎每个贪官都有“苦难的童年,奋发的青年,成长的中年,悲惨的老年”。她首度为贪官落泪。“我的泪水不是同情,更多是惋惜”。

    住院前,由于走路不稳,她常需要别人搀扶,即便这样,她仍远赴上海等多地高校举办反腐讲座。

    22年来,林喆见证了国家从讳言腐败到全民反腐。

    面对媒体,这位名字常被误读为男性的学者从未掩饰过自己的焦虑:几百封各地群众寄来的控告信让她常常有种“无力感”;在长年接触大量官员腐败案例的过程中,她曾坦言,“反腐的体验就是心力交瘁”。

    反腐研究并非林喆的主业,在学术界,她更为知名的是对权利法哲学的研究。“一定程度上讲,反腐话题是围绕保障公民权利展开的,是对权利法哲学的进一步深化。”北京理工大学法学院教授谢晖评价道。

    如何平衡主业与副业的时间和精力,曾令林喆备感困惑。她生前感慨:“反腐学者的身份比较尴尬,由于种种原因,反腐研究只能作为副业,相关成果无法被纳入学术成果,这十几年间,很多学者只是‘路过’,很少人最终留下来。”

    “留下来”的林喆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用力发声,各种会议场合,她的“超时”发言曾让不少人“头疼”。这份慷慨却令许多媒体人印象深刻。本报记者曾在晋北一偏僻乡镇的理发店里、在广州闹市街头一隅、在北京地铁站里采访林喆,电话那边的她每每有求必应。

    她的凌厉与直接更是被烙上鲜明的“林氏”风格。学生朱崇坤回忆,她曾在一个200人的大型读书会上,毫不客气地批评同场嘉宾、一个著名经济学家对反腐问题“研究得不深刻”,对方谦虚接受。

    她几乎不结交官员朋友,因为“无事可求”,更深原因在于多年反腐研究,使她对一些官员丧失了最基本的信任。对想和她拉近关系的官员,她不忘提醒一句:“小心哪天成为我的案例主角。”

    在生命最后两年,她又出版了三部著作。本报记者曾多次采访林喆教授,不止一次,身患糖尿病的她正埋头于书稿写作,而午饭常常是学生送来的无糖月饼。

    “她对学术抱有常人不可企及的热情。”林喆生前同事、中央党校教授封丽霞回忆。

    有学生将她在课堂上介绍的庞大的法哲学研究计划比作“一座美轮美奂的法学大厦”。

    这个让贪官感到“害怕”的坚硬的女人,对美有近乎极致的追求。她的名片上面除了生硬的文字,还点缀着花朵。她办公室衣架上挂着十几顶各色花帽,心情好时,她扎最喜欢的麻花辫出门。她醉心练习跆拳道、健美操,喜欢和朋友聊各种八卦,兴起,她会唱起在云南当知青时傣族村民的祝酒辞。

    在一家咖啡馆里和友人聊天,她会突然说:“你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想冲到大街上,展开双臂对过往的人群大喊‘我是多么爱你们’!”友人不知所措之际,她则认真地讲“这种感觉每天都有”。

    生活中的她不拘小节,不止一次在中央党校如迷宫般的楼道中把自己走丢。不过,她说:“我从不丢书,不丢朋友。” 

    可这回是真的丢了,我们把她丢了……

    有学生曾这样评价林喆:“您翻书的样子太动人了,我发现您的脸上荡漾着一种快乐。”

    朱崇坤回忆,这是导师生前留下的最动人的画面。

户口逼我活下去
让贪官“害怕”的学者走了
咦,那不是吕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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