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听到周围朋友谈论起金星,我总会按捺不住:“你们才知道她的故事?我已经认识她好多年了。”我把“好多”两个字拖得老长,毫不掩饰一名资深粉丝的倨傲和卖弄。
金星是一位话题不断的公共人物。近年来,她在舞蹈节目中担任评委、主持个人脱口秀、在微博上跟网友开炮,以“毒舌”的话语风格收获骂和赞。
我似乎不像一个合格的粉丝——我并没有时间追看她所有的节目。于我,她更像一个“老师”,因为在没有交学费的情况下,我已经连续十几年从她的身上汲取力量。
第一次知道金星,是在一个知名的电视访谈节目里。那时,我还是个10岁的小女孩,每周末在少年宫学习民族舞。
屏幕上,她乌黑的发髻顺滑地挽在脑后,黑色高领上衣外面裹着一条棕色暗纹的披肩,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充满东方女人的韵味,优雅又大气。她与主持人面对面坐着,谈笑时珍珠耳坠微微摆动。
“她真美!”我在心里想。
这样一位美人竟然是从七尺男儿变来的。在节目里,金星坦率地介绍了自己的变性经历。她是中国第一位现代舞演员,19岁时被国家选派到美国研习西方现代舞,回国之后选择接受变性手术,成为了一个女人。10岁的我对她讲述的变性原因没有任何印象,也许是因为当时听不明白,也许是因为我的注意力全被接下来的讲述占据了。
由于手术过程中护士的疏忽,金星的左小腿在16个小时的手术过程中被托架卡住,小腿到脚之间的神经全部坏死。医生宣判了这位舞蹈演员的“死刑”:好了也只能是瘸子。而金星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她每天坚持常人难以承受的治疗和康复练习,在腿上插针、电击,从轮椅到双拐到最后抛开单拐,硬是奇迹般地在3个月后重新站在了舞台上。
“我向老天爷要了这么大一份礼物,这么大一份恩典,我觉得他可能是往下又摁了我一把。”金星平静豁达地解说这一场严酷的考验,“如果我再能站起来,那才有资格把这个礼物拿走。”
这句话在我的脑海中刻下了很深的烙印。遇到挫折时我便告诉自己,你要求的礼物太大了,而你付出的还不够,就当老天爷“再摁你一把”,踏踏实实地把这个困难战胜过来。
节目在最后播放了金星出院第3个月时演出的《红与黑》现代舞专场片段。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现代舞,它自由随意,与承载着民俗文化和稳定程式的民族舞蹈如此不同。我看着金星一袭黑裙,跳跃、落地、蜷缩、旋转,然后以右腿为主力探身,用她那还没有恢复温度的冰凉左腿刺破天空。
而当时的我正在枯燥的舞蹈基本功训练里消磨着对跳舞的兴趣。金星的舞蹈让我开始领悟到,舞蹈是一种语言,是思想的表达方式,可以讲述故事和传递力量。我开始沉下心来踏实地训练,舞蹈也成为我多年以来的忠实伙伴。
步入大学,我就读于社会学系,对性别研究有了一定的涉猎。重温当年的访谈视频,我已经可以完全理解金星所说的变性原因——改变生理性别其实是把她自己“一直隐藏的性别身份恢复过来”。而我也更加了解,在强大的社会“正常规范”的压力下,大多数人会选择沉默地压抑和否定自我,在上个世纪90年代变性的金星是具有何等的勇气。
20岁出头,留学归国的我开始面临很多人生选择。最安稳的康庄大道是:进入最繁华地段的写字楼,光鲜地工作。可是,我的心里藏着一个中学时埋下的小小梦想。
“我要写故事。”在一群玩笑着高喊着“苟富贵勿相忘”为我接风的朋友面前,我涨红了脸大声宣布。
“你会饿死的。”这位朋友是我们本科校报的社长。
他带着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对我讲:“一定要有面包,否则有一天你会把梦想吃掉。”
我不甘心:“如果我可以吃得少一点呢?顺便就减肥了呢?”
我不是没有犹豫过,我想起了金星的话。“不要去想什么正确的或不正确的事情。”她说过,“那些都是别人的习惯形成的认识,你要选择做让你的心不会后悔的事情。”
第一次认识金星时她还是单身,转眼10多年过去,她成立了自己的舞蹈团、周游世界、做妻子、做母亲,实现了她十六七岁在部队当文艺兵时的全部幻想,这些愿望对被生为男儿身的她来说,比普通女人困难千百倍。
所以请原谅我在刚被金星老师“圈粉”的朋友们面前沾沾自喜:“同学,你错过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