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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们30个男生和6个女生都意识到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次相逢和相聚，从这一刻起，就要宣告散场了，从四面八方来的十八九岁的男男女女，在经过四年的大学生活后，又要回到五湖四海去。
大学毕业前，我其实很少照相。
一开始，是因为穷。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也买不起相机，再加上越穷越是顾面子，张不开口向别人借东西，所以照相这事也就基本无从谈起。
到后来，是因为丑。认为留下自己的照片，对促进这个世界的审美，没有太多积极意义。与其顾影自怜，不如埋头赶路，一笑而去。既然处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年纪，就别煞了风景，要把时间和空间，尽可能留给那些美好的人和事。
但俗话又说了，“丑人多作怪”。身为凡夫俗子，我也挣不脱世间这一大道理，偶尔也有“作怪”时。
那便是2003年大学毕业前夕。
由于“非典”突袭，那应是21世纪以来最为郁闷愁苦的毕业季了。正需要找工作为未来谋出路的我们，被困在校园里。
就算是有心来一场“黄昏恋”，也有些提心吊胆，害怕遭遇一场致命的爱情。在校园里看着那些戴着口罩牵着手走在路上的情侣，有时候也忍不住替他们操心，他们想接吻，该冒多大的风险，又是多么费时费力啊。
也没有了招聘会可以去投简历，倒是通过研究生初试的同学遇上了天赐良机，不用奔波到外地参加研究生复试，在宿舍里通过电话和考官周旋，便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省出来的路费，等警报一解除，就被用来到路边的小摊上撸串喝酒。仅有这些路费是不够吃喝的，毕业前二手市场上卖掉书和电脑等一切可以卖的东西时的吆喝，转换成了在学校周围小饭馆里用各省方言对服务员的吆喝：“老板，来一盘酸辣土豆丝！”“老板，再来一盘酸辣土豆丝！”“老板，再来一盘醋溜土豆丝吧！”“老板，要么再来一盘青椒土豆丝吧！”……
据说，宿舍和隔壁宿舍的兄弟，曾有一晚消耗7盘土豆丝的壮举。
回到宿舍，这些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几乎全光着膀子，要么打牌要么打游戏，考研失利或没有工作的烦恼，暂时被扔进牌局或是噼里啪啦的键盘与鼠标声里。还有些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年轻人，则赶上了点对点下载技术刚开始普及，托网络的福，他们默默躲在电脑前，戴着耳机欣赏着一些不那么健康的东西。
也恰恰是拜网络所赐，在2003年毕业的80后们，苦闷不仅仅来源于自身遭遇，还来源于外面兜头泼来的一盆盆脏水。由于个别80后在“非典”期间的不妥当行为，刚刚或即将迈上社会舞台的整个80后群体，在网上被指责为“自私而不负责任”，就像今天有人指责90后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里外都想不通，宿舍楼下的歪脖子树下，还有男生上演欲上吊自杀的闹剧，在悲凄而压抑的啼哭声结束后，围观的人群四散而去。
或许是这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人生奇遇，提醒了我们该为自己的青春留下点什么印记。得益于自己曾在学校的网站当过小头目，所以轻易便能借出网站里那个年代刚开始流行并且像素不怎么高的数码照相机。
然后，图书馆、小树林、路边摊、小饭店、宿舍楼、教堂边、院馆里……到处都留下了一众兄弟放浪形骸的足迹。
我们没有文科女生在校门前一字排开撩裙子露大腿的诱惑力，但我们有工科男生在教堂边一溜坐着摸胡子的含蓄美。当然，我们也曾揽过老校长塑像的肩，也曾拈过孔圣人塑像的须，在那个尚显矜持的年代里，做着自己所能想象出来的恶作剧。
不过，真正到了在图书馆前集体合影时，却很少有人能笑出来。即便是那张摄影师专门让大家笑的照片，也笑得很不自然。
或许我们30个男生和6个女生都意识到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次相逢和相聚，从这一刻起，就要宣告散场了，从四面八方来的十八九岁的男男女女，在经过四年的大学生活后，又要回到五湖四海去。
有人要读研，有人要出国，有人要工作，有人要待业，有人要北漂，有人要改行，大家并非都有一个光明的前程。但在出发时，大家都有一个光盘，里面装着毕业前我们所有的照片。
毕业后初到北京，孤单无聊时，常常会打开光盘看看，总感觉照片里那一张张脸笑得好灿烂，而那些苦中带笑的时光又是那样令人怀念。
后来，到清华读研，心态渐渐平和下来，觉得自己慢慢成熟了，再回头看那些照片，第一反应竟是：哎呀，那时候的自己怎么看上去那么傻。当时觉得自己真正已经长大。
殊不知，就在2015年4月，单位因为庆生，让80后贡献工作时的照片。无意间翻到了2007年刚入职后为数不多的照片，我惊讶地发现，自以为已经很成熟的自己，彼时竟是一个笑得好傻好傻的杀马特“少年”。于是，我默默关掉电脑，把贡献照片的机会留给那些玉树临风貌美如花的同事。
毕业后的这12年，随着工作和生活的稳定，人生的不确定性在按部就班中被一点点消除。虽然有了数码相机和不停更新换代的智能手机，但很少会把镜头对准自己。一方面是意识到了自己丑，需要有自知之明；另一方面是意识到，周围一切在变得有序的同时，也在变得无趣。
倒是经常一回头，就能看见一个傻傻的自己，孤零零地杵在时间隧道里，任时光流转。只是那个傻笑的人，脸上似乎还能看到梦想和激情，看到对未来的好奇和憧憬。
而这一切，是毕业多年以后，用再好的相机和手机也拍不出的光景，对于一个颜值低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