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需要象征考无不胜的神,于是这个世界有了“考神”。
在安徽一所著名的“神话中学”,近千名高三学生的陪读家长赶在凌晨抢拜“树神”。他们务必要向这位大神敬上高考前最后一个农历十五的头炷香,祈求他们的孩子能考个高分。
向神灵祈祷的香火堆积起来,引燃了“神树”下的石棉瓦顶棚和百余根祈福带,火苗四处乱窜。10多名保安人员,用光了8支灭火器,都未能控制火势。后来大家从附近出租屋内不停地运送自来水,毫不间断地扑火,火情才得以缓解。
我曾经探访过这所名为毛坦厂中学的“神校”,还特意参观了那棵当地人口中的“神树”。那是一棵百年老枫树,枝繁叶茂。不过怎么看,我也看不出神灵的样子来。但外人的观感并不重要,只要毛坦厂中学家长和学生相信那是神,就够了。
在这个被誉为“亚洲最大高考工厂”的地方,人们相信有某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存在,也因此有着种种规则和禁忌。学生在高考前放孔明灯,希望获得好运。但黄色是禁忌,因为那表示“黄了”。送考生的车队,前三辆大巴车的车牌尾号必须是“8”,出发时间是上午8点8分。而头车司机一定要属马,寓意“马到成功”。我问了不少人,这其中有什么因果联系,可每个人都神神秘秘的,却也说不上来。
只要他们相信就够了。那里近乎工业化生产的备考方式、严苛的勤奋,以及镇子和学校相互给养的模式,已被很多地方视为楷模,本身就如同一个“神”一样地存在着。但这不够,他们仍然要寻求“神灵”庇佑,需要某种神秘力量给他们提供更多的安全感和精神安慰。
在这个绕不开高考的6月,需要相信某种神秘力量的,不仅是皖西山坳里为高考而最后一搏的人们。几天前,一场“中高考祈福法会”在南京古刹鸡鸣寺佛学讲堂神圣举行,有数百名家长和考生上台烧香拜佛,祈福法会也会为他们祈福。
同时,要时刻预防因祈福高考烧香导致火情的地方,可能还有很多。不久前,一位南京家长烧香时不慎引起家中火灾。
只要他们相信就够了,尽管信奉的方式各有不同。山东禹城高三家长给考生求“圣水”和神符,但有的学生说那水喝起来“和普通矿泉水味道一样”。河南的100多个考生亲友团煞是隆重,身穿汉服、手拿祈福牌去嵩山书院拜孔子像。
有时,他们信也得信,不信似乎也得信。在相信神秘力量这件事上,从来没有身份、角色之分,连有些教育者也不敢“忤逆”。我见证过一个真实故事:某中部省份的一所重点高中,连续几年高考成绩一般。大概10年前,学校领导决定给学校换换风水,专门挖了一条人工渠,将湖水引进校园,还在水渠上修了座桥,名为“状元桥”。结果,这所学校真就考出了省状元,年年清华北大录取人数惊人。
从此,神秘力量在那所学校不容冒犯。这所超级中学跟毛坦厂中学一样,也是一个激发个人努力最大化的范本。他们有着相似的管理思维、流水线式的学习模式,老师、学生都极其勤奋。学生和家长要成绩,而“高考”政绩也逼迫着学校,然后学校逼老师,老师逼学生,构成无限循环的动力,像一台永动机一样生产高考成绩。
他们是信高考的,因为那仍旧是通向个人成功和改变家庭命运的最好通道,甚至在他们心中,那是唯一的。这种信压迫着他们,可能连自己都不敢完全相信,只得去信“神”。很多事情不能也无需用理性来解释,只要他们相信就够了。
信了高考,也就信了“神话”中学。陪孩子在毛坦厂中学复读的家长,很多是托各种关系才将孩子送进学校的,再舍家舍业陪读,以至于支撑了毛坦厂镇的经济。他们社会阶层不同,有的是企业老板,有的是工厂职工,有的是农民。我问一些家长为何作此选择,答案几乎是一致——为了孩子的前途。除此,他们不认为还有别的选择。
给“树神”上香的那条巷子很窄,大概只能容得下两三个人并排站立。为了赶在那个神圣时刻向神祈祷,上千人不顾安危、蜂拥而至,侍奉着一米多长的高香,无比虔诚。
差一点酿成火灾,不足畏惧。香火抛至神龛的那一刻,那些家长的心里可能是平静的、安慰的,暂时忘记人生选择的焦虑和贫乏。
这个世上究竟有无“考神”,从来无法考证。只要他们相信就够了。
陈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