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乡村教师孟新林来讲,山西岢岚县宋家沟乡20多个村教学点的逐年减少,直至只剩下4个,好像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当年他离开村里的教学点,回乡中心校教书的时候,并未觉得不舍——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是这样的。
“这是教育发展的必然。”孟新林笑了笑,仿佛在描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有条件的都去县里,甚至市里,留下的都住在乡中心校,村里是留不下人了。”
因为这个“必然”,和尚泉村年仅7岁的浩然(化名),每周要独自步行5里山路去赶乡里为数不多的几趟公车,车行一个多小时,到离家60里外的宋家沟乡中心校上学。
同浩然一样的孩子,在宋家沟乡还有50多个。他们自小离家,独自去几十里以外的地方上学,寄宿在学校。
“在新型城镇化发展背景下,以宋家沟乡学校为代表的农村学校,受到最大的影响就是农村教育形态面临巨变,可是教育发展不能在放弃农村教育的前提下实现。”岢岚县教育局局长姜大田说。
城镇化浪潮改变农村教育版图
1992年姜大田曾担任宋家沟联校校长,当时宋家沟村有近700人。教师作为村里仅有的几个知识分子,虽然清贫,却也受人尊敬,书教得有声有色,村民很认可。而如今村里几乎没了人,越来越多的农民进城打工,青壮年在村里待不住。
在此过程中,老百姓清楚地看到了教育的城乡差别,“所以他们想尽办法,把自己的子女送到教育资源和教育环境比较好的城里学校”。
再加上岢岚是国家级贫困县,现行200人以下的山区贫困村整村移民扶贫政策,更是令农民举家搬迁进城,这也成为乡村校生源减少的原因之一。
姜大田认为,在城镇化浪潮中,农村或将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人口迁移和最大的教育版图改变。
宋家沟乡小学就是其中“撤点并校”的产物。随着近10年来乡里10多个教学点的消失,留在村里的孩子几乎全部寄宿在这里,而目前这所学校总共只有52个学生。
“宋家沟乡寄宿制学校是政府扶贫的重点项目,硬件设施在全县也数一数二,学生如果能增至100多人,是最合适的。”校长程敏告诉记者,学校现在有教师10多人,按照当前教学条件,完全可以轻松接收更多的学生。
“学校好,但立不起来,有条件的都进了城。县城学校人满为患,都超了班容量;农村则学生很少,有的乡村学校就是一两个孩子,办不下去。”
不光是宋家沟乡,在岢岚县的乡村学校,师生比例严重失衡已是普遍现象。县城教育资源紧缺,农村教育资源则存在浪费。
“拿宋家沟乡学校来说,学校一个班现在大约有6名学生,如果增至20名学生,当前的教师、教学资源也都足够用,这就是浪费。”
然而,即便“师资过剩”,姜大田却认为乡村学校仍缺老师:现在提倡学生全面发展,科任教师少了绝对不行,会让很多课程开不起来。
乡村又遇农民工子女返乡就学潮
宋家沟乡中心学校6年级女生小美(化名)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妈妈了。“妈妈在我很小时离开了家,再也没回来过。”她淡淡地说,眼神有些忧郁。
这些留守在乡村学校的孩子,大多家境贫寒,来自单亲家庭。仅仅在宋家沟乡学校,就有超过一多半的学生,来自单亲家庭。
“我们这里的孩子,有的是留守儿童,有的是单亲,都缺少关爱,缺失家庭亲情,比较敏感。”校长程敏表示,“留在乡村学校的孩子更需要关爱。”
如何培养留在乡村的孩子,成为乡村学校校长们共同面临的问题。
程敏正在尝试进行一些教学方式的改变:“教育,不光是学习成绩的问题。我校的办学特色是‘德艺并举’,全县仅有的两所乡村学校少年宫之一就在我们这儿。”
姜大田说:“尽管城镇化建设发展快速,可总要有人回到农村来,在这里生活。别的事情可以变化甚至消失,但是乡村教育不能消失啊。”他认为,随着我国农业现代化建设的加快,未来几年不少跟随父母走出大山的孩子可能还会回来。
因此,尽管困难重重,学生越来越少,但这个国家级贫困县,仍然坚持把大山里的乡村学校办好。“就算学校只剩下一名学生,我们也要把学校办好,农村的孩子也应该享受到优质的教育。”宋家沟乡学校的特岗老师南君说得很坚定。
最近,情况正在向姜大田预测的方向发展。
“我们这里往年一过正月十五,人们就要外出打工。可今年,多数人走了没半个月就又回了村,开始安心种地。”笔者走访中,村里不少曾外出打工的农民说,今年因为市场不景气,外出打工很难,几乎找不到活干,他们只能回来种地。
“可是带着孩子回到村里,村里的教学点没有了,乡里的中心校又离家太远,得住校。”返乡农民工宋国富回村后对于孩子的就学,顾虑重重。他觉得,孩子还小,学校条件再好,总不比生活在父母身边。独自生活虽然锻炼了孩子的吃苦精神,但得不到父母的呵护,对心理肯定有负面影响。
这些返乡的农民工对乡村教育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在宋家沟乡学校一间只有5张桌椅的教室内,黑板上有白色粉笔写着一行字:和我们一样享受春天。这是宋家沟乡师生的愿望,也是所有人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