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姐姐的孩子没了,很伤心,母亲陪她来武汉散心,明天到,让我去接。
当我想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经果断挂掉了电话。我坐在床边,盯着那部白色的电话机发呆,姐姐的女儿不到两岁,活泼健康,她六个月大的时候,我回老家,很热的下午,姐姐把她泡在澡盆里,我们边拉家常,边看她拍打水花。
那是我留在武汉的第三年,住在单位的宿舍里,十几个平方米的房子住两个姑娘。幸好,当时的男朋友家在武汉,虽然离我的单位公交车程将近两个小时,好在房子够大,于是我们商量后,决定直接将她们接去他家。
男朋友是怎样与家人商量的,我完全没有关心。我的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对自己应变能力的担忧,想象着姐姐如何哭倒在我怀里,而我又怎样手足无措。第二天,在出站口看到一身黑裙的姐姐,她竟然向我挤出一丝笑容。
“麻烦你们了。”母亲对我男朋友说。我们乘出租车,将母亲与姐姐送去男朋友家,然后我又乘公交车,回单位上班。那时我的工资不高,也没有年休假,母亲让我别耽误工作,我就真的没打算请假。
晚上下班,回到男朋友家里,已经快八点钟,与母亲、姐姐说几句话,就该睡觉了。我告诉她们长江在哪里,如何去附近的大商场,她们点头,说明天一定去看看,第二天晚上问起来,她们根本没出门。父亲的本意是让她们来武汉散心,而姐姐与母亲只是换了一个房间四目相对。
终于等到周末,我带她们去东湖,一路上想办法逗她们开心。然而,在假日的公园,每一个两三岁的孩子都会勾起她们的伤心,后来,我们索性开始谈姐姐的女儿,她的一切可爱,以及她生命最后5天的痛苦。母亲说着便哭起来,于是我们三个人,坐在湖边,一起抹眼泪。那时候我很年轻,觉得这个场面特别丢人,连带着这几天来来回回的奔波,心里又急又躁。“要不明天送你们回去算了,我看在这儿也散不了什么心。”母亲的哭泣戛然而止,她看看姐姐,又看看我,姐姐连忙说:“好啊,免得在这儿也影响你的心情。”
去火车站,发现未来一周的火车票都已经全部卖完了,只好买了一周后的。
我原本有一种立刻解脱的兴奋,如今又开始愁眉不展,不知接下来的一周该怎么过。
带母亲与姐姐去“四季美”吃汤包,三个人两笼汤包都没有吃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快乐的事情不值一提,悲伤的事情已经说过很多次,何况她们大约知道我不愿意听。我将剩下的汤包打包的时候,姐姐忽然说:“其实即使有人共担悲伤,那悲伤也不会减少一点点。”母亲的眼泪又流出来,“你爸还不是想让咱们散散心。”她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晚上,我们睡在一个房间里。我一觉醒来,听到母亲的叹气,姐姐翻了个身,默默抱住了母亲。空气里凝固了某种温暖的悲伤,尽管如姐姐所言,即使有人共担悲伤,那悲伤的分量也不会减少,只是它的温度终究有所改变。而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个世界上拥有家人,其实家人有时候也意味着麻烦,过于简洁的人际关系轻松却难免凉薄。对于有些人来说,宁愿凉薄也不愿意麻烦,而我的姐姐与母亲,我知道他们喜欢热气腾腾的人生,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刻,也是三姑八姨,热气腾腾。
周一,我向领导请假,单位正在搞一个很重要的活动,人手不够,然而听完我的陈述,领导毫不犹豫地准假了。“人之常情,带你家人好好散心”,他说。
乘船沿长江而上,我们去重庆玩了一个星期,我尽量将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大家累得晚上说不上两句话就睡着了。
回武汉的第二天,送她们上火车,与来时相比,母亲与姐姐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男朋友说,你这么一个怕麻烦的人,要不是你的家人……我打断他,“当然,只有家人可以不经允许闯入我的生活,打乱我的计划,难道你不是?”他讪讪地笑,作为喜欢交朋结友的双鱼座,我知道他还有另外一个答案:朋友。
艾小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