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成为满口大道理的城里人

    去看“我们15个”拍摄地那天，下着大雨。我的装备只有一件一次性雨衣，还好，前一晚在超市买了双雨鞋，走在山路上神清气爽，跃跃欲试。

    腾讯花两亿元搞了个真人秀，在江浙某山顶圈了一块地，大约两万平方米，放进去15个人，没电没水，不能带钱，看他们到底怎么活下来。一起去的某同行说，真像当年父母上山下乡，也是这么条件艰苦。

    其实还好，山上不仅有可饮用的地下水，还有一个小水塘，几棵大杨梅树，一个做成废弃风格的大仓库，两头牛，若干只鸡，满山绿色，活下来并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有质量地活。

    考察一圈后，我在朋友圈发问：没网络没电视，封闭环境在山上待一年，每月只能下山一天，这种生活有没有人想去？

    没想到很多人举手：很想去，早就想找个这样的地方清静清净了。

    大概他们理想中的生活，就是摆脱工作和压力，在大山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晨听着鸟叫起床，吃新鲜农家菜，过最有机的生活；下午休养身心，抚琴弄画，锻炼身体，到山里找点野味；晚上来顿诗情画意与肥美鲜嫩并济的野味烧烤，夜观银河或对月独酌，清清静静回房睡觉。

    事情当然没那么简单。“我们15个”，面对的是彻头彻尾的生存问题。

    我没勇气进去，因为我实在想不通如何处理15个人的大小便，也不懂如何过滤水。至于如何利用地理条件来养殖种植，更是一窍不通。因为没有任何生存技能，这座山区农场，就变成了一座监狱，想想要在里面和十来个“牢友”一同劳动，真觉得万分可怕。

    但对具有特殊技能和热切梦想的人来说，这座农场，没准儿就是一个未经开发的理想家园。

    近年来大城市人流行搬去山中生活。比如日本电影《小森林》中，从大城市回来的女孩在乡下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她问另一个同样从城市回来的同龄人，为什么要选择回来。对方回答说：因为不想成为满口大道理，却不愿弄脏自己双手的城里人。

    最近还有本新书，讲一个英国贵族后裔，去日本京都乡下做农妇的故事。此女用指甲花染发，用香草治感冒、失眠、脱发，竭尽全力对抗现代城市生活。里面有个章节我印象很深：因为条件有限，家里用了很多年旱厕，环卫部门一个月来清理一次。尽管作者说，在里面放了很多香草，不会很臭，但我还是疑惑，这种厕所的杀伤力到底该有多大。以前去西北农村玩，一到这种农家厕所，就会发现里面苍蝇就有成百上千只。

    于是我开始思考这么一个问题，如果哪一天我真的不得不成为“我们15个”，我该怎么做？

    首先，既然没电没网络，最好多带点书进去，这些书大部分有关农业种植与家畜养殖。当然，同伴中肯定有种植高手和养殖好手，所以我的计划是，考察一下实际情况和纸上谈兵到底有多大差距——人类真的能使用前人的经验吗？这些书本上的经验是太陈旧还是依旧鲜活？如果完全依赖书本，会不会碰壁？光想想似乎就很有意思。其实我还要带几本能够消遣的书，海明威、茨威格，再来套《追忆似水年华》，没准儿真能看完。

    其次，调整饮食口味和进餐量。初期的生活一定是处在物资匮乏边缘的，没有可收割的农作物，没有熟练的捕鱼技巧，所以最现实的就是尽量减少饭量，或者干脆实行周期断食法。国际上流行的短期断食法据说可以有效增强体质，还有益身心健康。我一直在想，这到底是不是胡扯呢？终于找到了一个恰当的地方，践行这种非常规的方法。

    最重要的，是培养干农活的习惯。有一次看到山顶有成员在讨论如何盖个厕所，可惜所有人都投了反对票，因为太麻烦，也可能无法做防臭处理。当时听完计划我非常心动，认为应该马上去试试看看。在山上的一年，人最多的就是时间，可惜这些居民宁愿闲下来跳跳健身操，也不愿意投身热火朝天的劳动。他们一直在讨论这么一个问题：如何把山外的人招募进来，找他们学英文、唱歌跳操，以此来挣一点钱。但我以为，既然进去了，不妨就安安心心地接受大自然的馈赠——这馈赠首先需要你努力去弄脏双手，才知道那满口的大道理到底对还是不对。

    以上，是肉体问题，剩下的，就是灵魂问题。

    一个人离开惯常的人际关系和社交网络，真的没有问题吗？换句话说，曾经花了一大半时间在经营的各种关系，一旦离开，我还是不是我了，该怎么填补灵魂上空白的那一部分？

    所以我要做的，大概就是带点邮票进去，确保每隔几天都可以写封信，甚至每天一封。还要带尽可能多的纸和笔，争取每天做个记录，写点东西。不不，真实情况应该是这样，进去前我已经联系好相关媒体，问，需要每周来篇稿吗？一年后，手里的日记会变成出版物，记录我在山上的365天。

    除了要在山上谋生外，现实中的谋生不会因为一年的空白就停止。

    对我来说，这个真人秀的最大障碍，并非生存，而是该怎么跟其余的14个人相处。

    我毕生都在寻找一个不需要被人计划、被人指挥的人生，而“我们15个”恰恰是最强调团队精神的节目，只有靠团队的力量，才可能改变山上所有的一切，变成完全不一样的平顶。实际上，这就是一个大型的团队建设作业。

    于是不由又佩服起真正上山的那15个人。此刻台风过境，居民们在平顶望着连绵不绝的雨，回到室内做起了手工。而无数普通人正在家打开电视，度过百无聊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