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盆里的南柯一梦

    那天晚上，我正在屋里写东西，母亲进来了，帮我整理整理床铺，又把书桌上的东西归置了一下，然后站在我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要不你也开个户，炒股吧。我那5000块钱，到这会儿都赚了5000多了。”

    母亲今年55岁了，迄今没放下地里的锄头。这次来，没待几天就三番两次要回去，惦记地里的花生该浇水了。她从来不懂“金融”二字，没有贷过款，借钱都不愿意，永远是有一分钱花一分钱才觉得踏实。真要是算起来，估计她去银行的次数都能数清楚，更别提证券营业部了——应该一次也没去过。

    但是，她炒股了，而且还是资深股民，还赚了好多钱。

    严格来说，也不算是她在炒股。大概是7年前，上一轮大牛市的时候，妹妹给她开了户，买了支股票。母亲的运气并不好，大盘很快跌了下来，投进去的那点钱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深度套牢。好在不过5000元——虽然在农村，这算是一大笔钱了——但日子还是能过下去。母亲便由着那笔钱躺在账上，跟着大盘的K线图起伏涨落，不再管它。

    风水轮流转，转了6年终于转回来了。从去年开始，股市就变成一头牛，一路往上蹿，母亲买的那支股票，也终于一路血红，不但把以前跌得幅度补上，还涨了不少。到母亲来北京前几天，妹妹告诉她，已经赚了5000元了。

    投入了5000元，变成了两个5000元，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一个神话故事，大意是一个农夫，从地里挖出一个盆来，偶然间，他掉了一个铜板到盆里，结果，竟然变成两个。他把两个铜板又扔到盆里，就变成了四个……如此反复，终于发了大财。

    我一直对这个细节记忆犹新，也脑补过很多次类似的画面。我当然知道那是假的，但凭空增加的财富、不劳而获，总是很吸引人的。没想到，现实里真的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母亲除了投进了5000块钱，几乎什么也没做，现在，它变成了两个。如果她把两个5000元再投进去……我仿佛看到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婆站在我面前。

    那次谈话之后两天，我确实动了入市的想法。身边的朋友们，早早都进去了，每天都能有几百上千元的收入。对一个喝酸奶都要舔盖的穷鬼来说，这还是很有诱惑力的。我拿手机下载了一个炒股软件，折腾了半天，始终也没搞明白，便有些气馁——倒不是因为炒股，而是开始操心自己的智商了。

    也活该我没有发财的命，要真是有个聚宝盆，估计我也得拖延很久才会往里面投钱的。

    可就在我拖延的这段时间里，股市忽然间暴跌。朋友们聊天的内容从赚了多少变成赔了多少。只是由于跌得太突然，他们谁也不相信这会是长久性的，觉得不过是短期震荡罢了。甚至还有人觉得，现在正是入市的好机会。他的执行力比我强多了，当即在同事的指点下开了户，第二天审核通过后，便往里投了5000元，梦想着抄底发财。

    又是5000元，我嘀咕了一句。

    只用了两天，这个朋友的本金就变成3000元了。聚宝盆变成了黑洞，不知满足地吞噬着股民们的真金白银。

    我默默地把炒股软件删掉了。看着手机屏幕上空着的图标位置，我百无聊赖地发了会儿呆，忽然又想起那个聚宝盆的故事来。

    按照传统寓言的套路，它不该就这么结束的，应该想办法起到教育的作用才对。于是，我去网上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两个类似的：一个是渔夫和聚宝盆的故事，结局是渔夫和太太倒了一盆水进去，结果源源不断的水从盆里涌出，很快将他们淹死了；另一个是说一个县令，以这个聚宝盆是无主埋藏物，应该收归国有为借口，把聚宝盆抢走了，结果他父亲不小心跌了进去，于是源源不断的父亲便涌了出来。

    总之，这其实是一个教育人们不要过于贪婪的故事。但是你看，成长的漫长岁月里，我记住的，只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家财万贯的情节。人的贪念，根植于内心深处，已经变成了我们的潜意识，随时都可能冒出来，润物无声地影响着我们的行动。

    好在，母亲没有真的投进1万块钱去，她只是任由它涨，任由它跌。跟风而进的朋友们，下注也并不太多，最多几万元，虽然肉疼，毕竟没有影响生活。倒是我听另一个朋友说，他认识一个人，身家千万，在股市最疯狂的时候，借贷炒股，“要不是前两天禁止强行平仓，目前就破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