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魏然有几个神秘的铁柜,柜子里装着上千枚公章。
有些公章被当初创业的主人遗弃了,蒙上厚厚灰尘,被日复一日地锁在铁柜子里。在魏然看来,“公章是企业的灵魂”。每个公章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每个创业者都曾经充满憧憬、希望和激情。很多人失败了,但我认为不应该以成败来定义创业者。”他说。
魏然的企业服务过上万家创业企业。他眼下挂着黑黑的眼袋,俗称“熊猫眼”。身边的朋友说,“他每天听到的麻烦事儿太多了,眼圈才熬得那么黑的”。
魏然在朋友圈里被尊称为“麻烦解决者”。他平日里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收听”创业者遇到的麻烦,然后帮助他们“把事儿摆平”。
白天,他的电话几乎安静不下来,每隔几分钟就会响起。他拿起手机,耳朵边经常传来火急火燎的声音,震得他头皮发麻。
他抱怨道,“我每天收到的信息大部分都是负能量的”。尽管觉得自己心操得“稀碎”,成天“负能量爆棚”,但他依旧不知疲倦地投身到下一个“麻烦”当中去。
他经常对客户发火,有的朋友直言不讳地批评他“脾气差”,但他周围仍然聚集着一帮创业者以及小微企业主,还是有很多客户等着他出手帮忙。
等待他“出手”的事儿大部分是创业者遇到的各种问题,比如工商登记注册、财务、税务等——这是他公司的主营业务;也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甚至听上去“很狗血”的奇葩事儿,或者用他的话说是“事故”。
近来他听到的一件“狗血”事儿确实血腥味十足。他服务的一位创业者被合作公司欠款,几经讨要,“对方不愿意给款”。这个创业者被逼急了,去宠物市场买了一只活兔子,拎到那家公司门口,嚷嚷着“再不还钱就把这只兔子点燃了”,还弄得办公室烟熏火燎、气氛紧张,两边都喊着要报警。后来,警察将那个情绪失控的创业者带走了。
“兔子急了要咬人,人急了要杀兔子。”魏然一边批评那个创业者“法治观念太淡漠”,另一边也理解他被人拖着欠款的“无奈”。
那个创业者在拘留所里关了15天后获释,人生蒙上了一个污点,而欠款至今也没拿到。
还有一个创业者跟魏然痛诉自己公司的遭遇,在此之前他觉得这只是法制节目里才会播的情节:他的员工去跟一个客户谈业务,后来就像被灌了迷魂药一样,整个人失去意识,任由对方指挥,被骗了钱。
媒体不断塑造着一个个令人羡慕的创业英雄,财富故事在人们中间口口相传。而身为一个成天跟创业公司打交道的人,魏然接触更多的是创业过程中的琐碎细节,甚至很多创业者本人都不愿启齿的辛酸。
“这是创业最真实的一面。真正的创业,不都是外人所看到的光鲜、亮丽的一面,也有很多的血泪和艰辛。”这个服务创业长达11年的资深人士总结说,“创业是人生的一种浓缩。”
“普通人在股市里体会悲欢离合,而创业者几乎每天都在体会这种感觉。”他结合时下炒股风潮来描述创业者的感受。说这句话时,一种交糅着复杂情绪的目光,透过他那总是粘着污渍的眼镜片散发出来。
鼻梁上的眼镜还伴随他见证了很多创业企业的诞生、成长以及悄无声息的湮没。他从2004年开始经营这家创业服务公司,公司的铁柜里存着上千枚公章,证明一个个企业存在或者存在过。
他还记得2006年的最后一天,北京下着大雪,他和几十个创业者几乎“霸占”了海淀区工商局服务大厅。尽管天气寒冷,但年轻人个个显得踌躇满志而且心情迫切,他们要赶在当年最后一天注册公司。因为下一年政策会调整,注册公司必须有资本注资,而不再是像过去仅有技术注资即可。
魏然回忆,赶上那趟“末班车”拿到红公章的人里,有人如今是一家知名教育集团的老板,还有人后来创办了一家团购网站,未来市值可能会突破1000亿美元。说起那些人们津津乐道的企业名称,这位号称帮助企业诞生的男人,有一种“深藏功与名”的感慨,而他并不确定那些创业明星至今是否还记得他。
还有些公章被主人遗弃了,它们昔日的主人带着一段失败经历从创业圈里消失,有的人甚至就像溃败的士兵一样,“只想着快速逃离”。
有一年,魏然和一群创业者聚会跨新年,特意把部分被丢弃的公章翻找出来。那些占据着半张桌子的公章,有的是由红胶制成,还有的是铜质的,散发着金属光泽。两种材质区隔着企业诞生的年代。
在他看来,如今这些无主的“公章”,并不意味着创业者的失败。
魏然也曾是个满怀憧憬而且屡败屡战的创业者,他开过公关公司,卖过电子出版物,还做过智能手机操作系统。他几乎每次都成为涉足领域的创业先锋,也不幸被竞争对手“挤掉”过。
在10多年前,当老魏还是小魏的时候,身为IT记者的他见过当时的一些创业者。那时,马云斜挎着一个包,像个“跑单帮的”,殷勤地给人递着名片;雷军的金山软件并不热销;张小龙还在研发Fox邮箱;马化腾考虑是否要将他的即时通讯软件OICQ卖掉。
如今,当年的创业者已是中国的互联网巨头。传播更广的是他们拥有的成功和财富,而并非那些平庸的、暗淡无光的往事。
跟不少创业者一起成长的魏然,每天面对的几乎都是创业初期的平凡、琐屑甚至“鸡毛蒜皮”。出生教师家庭的他自称“其实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但自从做了创业服务这行以后,脾气变得“暴躁”、缺乏耐心,动辄忍不住对客户发火。
有一次,魏然又冲客户嚷嚷了。他坐在办公桌前,耳朵上插着一副耳机,几撮头发执拗地朝上撅着,冲电话那头喊着:“你这事儿办得太糟糕了,我恨死你那个会计了。这个事情不能按你想的那样办!”
这回,惹怒他的是,客户的会计隐瞒了税务部门下发的一份文件,而客户的要求明显违规。
有时,魏然也会自省,像祥林嫂一样念叨几遍“应该控制住情绪”。但面对一些常识性和底线问题时,他的脾气又会忍不住爆发。
一些豪气冲天的创业者让魏然“操碎了心”,就说给公司取名这件事儿。曾经有位客户说希望公司叫“万达”,魏然一听又乐又气,反问对方: “就叫万达恒大好了,这下两家都齐了。”
虽然脾气暴躁,但魏然凭借“勤勤恳恳”和“靠谱”在圈中有不错的口碑,身边聚拢着很多创业者,不少客户都成为他的朋友。他坦承,朋友在创业中遇到的任何问题,“是具体事儿的”,自己可以帮着出主意来解决。但令他日渐“崩溃”的是,“很多客户说完事,还希望得到安慰和鼓励”,有的甚至没事也找他“倾诉”。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客户充当的角色,还包括创业咨询师、心理治疗师甚至情感咨询师。
面对一些跟他“磨磨唧唧”求安慰的客户,他有时会无情打击对方:“我是你爹吗?要是受不了伤害,你还是别创业了。伤害本来就是创业的必修课。”
尽管表面上看似冷酷,但他从心底里理解,“创业者是孤独的”。他的日常状态是创业者的典型样本,“终日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天工作12个小时,一周工作6天,非常单调、枯燥。每天早晨一醒来想的是公司的人还等着我要去养活,还欠着别人好多钱”。
更何况,创业维艰。找不到市场、合伙人闹掰、欠债或者被欠债、忙创业导致夫妻感情不合……林林总总的麻烦困扰着一些创业者,最后又“波及”到他们的朋友“老魏”身上。
魏然觉得自己像个“车轴”一样,转动得太累了。他想了一个招儿,“希望创业者互相安慰,抱团取暖”。他跟十几个朋友众筹开了一家咖啡馆,实则也是一个创业孵化器,给创业者提供交流平台。
合伙人给这个平台命名为“水木汇”。“水木”两个字蕴含着这群人的情结,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出生于1970年代,在清华校园BBS水木社区上相识和结交。魏然概括这个创业圈是“清华及附近理工科高校毕业生创业群体”。
魏然起初也是在水木社区上积累人气,他在论坛上回答各种关于开公司的问题。那是在2004年左右的时候,一些活跃在论坛上的大学生表现出对创业的热衷,只不过当时他们不畅谈创业,而是用另一种说法“接私活”来代替。“学高能物理的可以修锅炉”“土木工程的画图纸”,一派自力更生的气象。这种气象不仅局限于清华大学,也在整条学院路上弥漫着。
“水木汇”的选址也颇有意味,对面是联想办公楼和搜狐媒体大厦,周边数公里内林立着高校和科研院所。距离这里不到5公里的地方,有一条大街名为“中关村创业大街 ”,那里流传着一句“砖头随便砸到大街上一个人,那人说不定有1000万的投资”。
近一年来,魏然公司业务发生着一些变化。2006年年底雪天里发生的一切,时常会从魏然记忆里钻出来。这令他深感,创业是与经济、社会环境和政策紧密相关的事情。如今,工商登记注册审批程序比过去简化不少,但预约排队的时间比过去长了,“因为等待注册公司的人比过去多了”。
社会迸发着前所未有的创业热情,创业者也越来越多了,但魏然感觉自家公司的市场份额并没有增多,他分析原因是“竞争对手多了”,各地创业孵化器也在抢他的活儿,有的还免费提供登记注册等服务。
面对眼下的形势,魏然显得比较“淡定”。他的工作还是照常进行着,那些创业细节和不可预知的“麻烦”继续等着他见招拆招。
除此以外,他不止一次地说,“希望自己的脾气能变得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