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何有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这是诗经《终南》中的一句。在先秦，终南山大概只有山楸和楠木。到了唐代，终南山上便不止有树，更多了一种人，隐士。大诗人王维就曾在此隐居。国人无人不知的八仙中的张果老，也曾是终南隐士中的一员。

    上世纪80年代，经过“文革”之后，还有隐士这种人存在吗？我想当时的中国人没有几个会关心这个问题。但一个美国人，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兴趣，并决定来一趟中国，寻访隐士。这位美国人比尔·波特先生将他的旅途见闻写成一本书——《空谷幽兰》。

    比尔先生是一位美国富家子弟，他的父亲是美国商业大亨，同时也是政界人物。比尔服兵役时正值越战，他在后方基地混日子，大概这个阶段他曾经受过些嬉皮士的影响，对战争充满了反感。我一直以为他后来的思想和行为，与这场战争带给他的厌恶感有很大关系。此后，当他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人类学博士的时候，学校规定如果愿意学一门亚洲语言可以有奖学金。因此，比尔开始学中文。在接触中文后，他在唐人街认识了一些僧侣，并受到佛教思想的影响。

    1972年，他来到中国台湾，住进庙里，开始一种散漫的生活。3年后，他离开寺院，住到台北郊区的一座山里，过上半隐居的日子。偶尔进城教教英语，挣点生活费，也去大学听听课。同时，他还进行些翻译工作，主要翻译诗歌。就这么一直晃悠到了1989年。此时台湾当局放开民众到大陆探亲已经快两年了，比尔萌生了到大陆来的想法。当然，他在大陆没有亲戚可探，他要来寻找隐士。

    有这个想法，据他说是因为他翻译了唐代隐士僧人寒山、拾得的作品，想知道一千多年后，还会有这样的人吗？而在我看这只是一部分，可能另一个原因是天性使然，否则他也不会在台湾山里住上十几年。

    他和一位朋友史蒂芬·约翰逊来到北京，拜访了坐落在广济寺的中国佛教协会。广济寺的净慧方丈指点他们，在西安附近的终南山有隐士。这种看法为周绍良居士所反对，在他看来，中国早没有隐士了。净慧法师淡淡的微笑，让比尔决定去终南山。

    前往西安的路上，他们试图在恒山和五台山这两座名山寻找隐士的足迹。除了在五台山上有人说还有隐士存在，他们一无所获。终于，在西安草堂寺附近一座小庙里，他们得到了隐士确切存在的消息，终南山有40年没下山的隐士。

    进入终南山后，比尔见到的第一位隐士是楼观台一位负责看守祠堂的老道姑。老人家已经79岁，修行50多年，近20多年过着隐居的生活。“开始是在西面的太白山上，最近则是在这座能够俯视楼观台的山上。她说，为了修习禅定，她宁愿一个人生活。但是她说冬天很冷，下雨的时候，祠堂的屋顶就漏水。沿着小路再往上走100米，有一间小土坯房子，茅草苫的屋顶，那就是她的家。那是几十年前另一位隐修者盖的。”老人还说到一些其他的隐士，但她认识的隐士大都死了。因为听不懂河南话，比尔最终没能和她进行深入的沟通。在谈话中提到了“茅棚”，隐士居住的房屋，它不仅是字面上用茅草搭建的房屋，也可以是土屋、砖房或者山洞。它对隐士至关重要，没有它的庇护隐居生活几乎无法实现。后来寻找茅棚成了比尔寻找隐士的一种方式。

    比尔此后用几个月的时间，在华山、嘉五台、太白山寻访隐士，到隐士的茅棚做客。这些人中有80岁的谢道长、喜欢讲道理的薛道长、香积寺的续洞和尚、认为修行最自由的宽明和尚，等等。

    在比尔·波特的笔下，隐士的生活是极为清苦的。隐士把自己的物质生活降到了最低点，一套衣服穿几年，每餐吃得很少，即使吃，往往也只是粥或者一点干粮配上自种的蔬菜或者野菜。他们都有劳动的习惯，自己开荒种地，满足日常需求之外，也会用蔬菜、干果换一些必需品。对隐士来说，最难过的是冬天，似乎他们的茅棚都没有取暖设施。如果生病常常要扛着，或者吃一点草药。当真的需要去医院的时候，他们的隐居生活可能再也无法坚持，甚至生命也走向终点。

    用一般的观点看，一定是经历过人生重大挫折，或者对某种宗教有特别深入的理解，才会选择这种清苦的生活。而比尔·波特记述的这些隐士，似乎并没有什么人生的大悲苦，有一位只是淡淡地说，自己喜欢清静。一位叫果善的和尚说，他不识字，不研究经典，只是打坐。这些隐士也会说，某某已经羽化登仙了，但似乎长生也并不是他们修行的最终目标。或许只是清净吧，这才是他们追求的。

    在书的最后，比尔·波特回到西安。他来到正在重修的八仙宫和卧龙寺。一切都在恢复，都在迎接一个热闹时代的来临。最后，一位僧人告诉他“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告别隐士，比尔也要回到红尘中。

    《空谷幽兰》在本世纪被翻译成中文出版，受着比尔·波特的感召，到终南山隐居成了一种潮流。此后，又有国人写了一本《寻访终南隐士》。按照这本书说，现在的终南隐士比比尔·波特去时多了不少。现在隐士的生活条件也好了许多，虽然有人还在追求苦修，但也有些盖起了比较好的茅棚。而且，现在上山寻访隐士的人也不少，似乎寻访隐士成了一种时尚，一些真正追求清修的隐士，到了更深的山里。各种文艺青年，通过与隐士合影、给隐士拍照达到了心灵的升华。现在的终南上应该比当年的西安热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