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已经有段时间,但南京大学历史系的于凡经常盯着酒店对面那栋布满枪眼、空无一人的大楼看。那是一栋高6层、刷着像“爱琴海建筑一样的乳白色油漆”的公寓。公寓一楼还挂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牌子,上面写着“sport store”。而在这栋楼旁边,一栋一模一样的公寓却住满了人家、门前豪车成群。
这样的光景在贝鲁特的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
今年5月中旬,于凡申请了AIESEC(国际经济学商学学生联合会)的国际志愿者,并且将目标锁定在了黎巴嫩。她的工作是往来于黎巴嫩几个指定的难民营之间,为战争中失去家庭的孩子们提供疏导教育。
“你是去找死吗?”当于凡告诉母亲要去黎巴嫩时,母亲质问她:“那个地方能给你带来什么?”但AIESEC的工作人员告诉她,这里是非常安全的。她鼓起勇气回答道:“那里对我们来说太神秘了,也许我们都有误解,所以我才一定要去。”
“这个国家让我充满疑惑,很神奇。”在黎巴嫩街头,于凡看到蒙得严严实实的穆斯林妇女和穿着暴露的女孩儿擦肩而过;在城市近郊的山头上有一座圣玛丽大教堂,但转个路口就是清真教徒的居住区。
1975年起,黎巴嫩爆发了一场长达16年的内战。这场战争最终以数十万人流离失所、家庭分崩离析的结果收场。
“战争所留下来的,是那些弹孔、毁掉的遗迹和几十个难民营。”
于凡查阅了大量黎巴嫩的历史资料,她对内战、2006年黎以冲突,以及第五次中东战争的历史耳熟能详。
在学历史出身的父亲和专业价值观影响下,于凡被深刻地植入了一种观念——“任何葬送历史的行为都是愚蠢的”。
亚述文化、腓尼基文化、还有古罗马遗迹,谈起中东伟大的古代文明,于凡的声音便不自觉地高扬起来。“其实我最想去巴尔贝克神庙,那是一座公元前3000年落成的古城。”从1956年至2014年,除了内战时,每年夏季这里都会举行巴尔贝克国际舞蹈和音乐节。“但那里现在被‘伊斯兰国’攻占并封锁了,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于凡感慨道。
除了偶尔路过市中心和城市的其他古迹,于凡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陪难民营的孩子度过。这里的孩子大多失去了家庭,他们来自巴勒斯坦、黎巴嫩和叙利亚。“黎巴嫩四分之一的人口都是来自各国的难民”。
这些孩子生活的地方是非政府组织运营的帐篷或板房区,分布在黎巴嫩四周,有最基本生活供应。条件最好的南部难民营有个小型游乐场,而有些则散落在沙漠地区。
“政府现在无力承担这么多难民营的运营,目前资金主要来自于非政府组织的项目和卡塔尔的捐赠。”
学校里有一个男孩给她的印象很深,他只有七八岁的样子,2006年时失去了父亲。但他很开朗,并没有觉得自己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他喜欢穿白色的运动服,吃饭时也会抱着他钟爱的橘黄色玩具球。他和志愿者哥哥姐姐混得很熟,平时总黏着一个德国小哥,求着哥哥教他打篮球。
在这个孩子的眼神里,于凡没有读出伤心。比起那些患有自闭症的儿童,这个孩子更让她觉得“哪怕是片刻的安宁,也是来之不易的,但也让我觉得这个和平是这么可爱,但也像玻璃一样易碎。”
于凡爱上了给这些孩子拍照,她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是一帮孩子围坐在一个修女身旁,修女在用颜料在孩子们的脸上涂鸦。她站在台阶上,喊了声“茄子”之后,这些孩子仰起头,湛蓝色、黑色和青色的瞳孔里满是笑意。
黎巴嫩的经济虽遭受重创,但目前仍是中东地区公认的经济较为繁荣的国家。
在于凡看来,贝鲁特的市中心很美,随处可见法式建筑(黎巴嫩曾是法属殖民地),还有大面积的绿化和公园。“这里有蓝天白云,商业街也很繁华体面。”
虽然对这里有一些了解,但当她看到荷枪实弹的警察时,依然会“吓一跳”。而当地人见到警察和军人则会说,“感谢上帝赋予你权利保护我们。”
“他们对现在、对生活很感恩,毕竟战争才刚刚过去不久。”
这里的很多城市一天会突然停上几次电,“当地人说,这是国家没有那么多钱全天供电,有些地区有自己的发电厂还好,没有的就只能自求多福了。”而内战爆发前,黎巴嫩甚至被称为“近东巴黎”。
“这里没有想象中的恐怖,却也感觉很难回到昔日的繁荣了,维持和平的现状也是很多力量之间微妙的平衡。”
于凡感慨道,“也许是这些难民营和弹孔警告着人们”,即使他们彼此之间依然心存芥蒂,对战争的恐惧也占据了压倒性的力量。“但引起战争的因素有很多,和平和战争之间很难看清楚分界线。”
于凡对黎巴嫩的印象就像她发的朋友圈一样,“星星,大海,十七个宗教,法国街道,五种语言;通货膨胀,交通堵塞,战争动乱,难民乞丐,鱼龙混杂。”
路过贝鲁特市中心时,于凡看到在1975年黎巴嫩内战中夷为废墟的银行大厦。
当地人告诉于凡,那是内战的“原点”和“终点”。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徒就是以这个银行为中心展开的巷战,也是在这栋大楼前签署的和平协议。政府为了警示人们战争的可怕,把这栋摇摇欲坠建筑保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