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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8月06日 星期四
中青在线

杨万里写的荷花其实在别处,但我猜他年轻时一定在家乡受到了足够的熏陶。
这是我骑摩托车跑过的最香路线,香风百里,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也比不了——

千里走马芳香之路

柳杰 文并摄 《 中国青年报 》( 2015年08月06日   12 版)

    7月天很热,但是有荷花看。

    从江西南昌出发,跑了一个大约1000公里的环线,把3个以赏荷出名的村子看全了:莲花村,在莲花县;大畲村,在石城县;姚西村,在广昌县。莲花县在赣西,挨着湖南,石城、广昌在赣东,挨着福建。

    从南昌到莲花,沿着赣江南行,要经过吉水。吉水这个地方荷花崇拜者不可不知,因为是南宋大诗人杨万里的故乡。他的名字在我们文人圈子里当然如雷贯耳,但是出了这个圈子也许有人不知道,但不管是谁,提起他写荷花的诗,就没人不知道。“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就是他的名句。他写完以后,七百年没人再操心写荷花的事了,直到清华大学一个绍兴人,实在受不了了,出了支奇兵,写了篇黑灯瞎火的荷塘,传诵一时。

    看到莲花村的荷花,你不可能不想起杨万里的诗。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几千亩荷塘就在国道旁,我从国道上随意拐下一条不宽不窄的水泥路,直接就驶入诗人笔下的世界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因为有专为行人准备的木头栈道,所以水泥路上游人不多,可以放心大胆骑车。我在田田莲叶间、在荷花的簇拥下缓辔徐行,左顾右盼,虽在炎炎夏日,依然有春风得意的感觉。

    就住在一两公里外的县城里,这让我有机会晚饭后步行把荷塘重新漫游一番。没有星月,没有灯光,游客寥寥,正好给我机会补上了白天兴奋之余忽略的一课:荷香。恬淡,清远,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独树一帜。暗处的青蛙抽冷子大叫一声,好像和我一样对荷花如此好闻表示诧异。

    一路从莲花走马过石城、广昌,让我悟出写荷圣手出在江西的原因:荷花乃江西家花也。我一路狂奔,心无旁骛,但是,时不时地,那股熟悉的清芬就会钻进我的鼻子,提醒我路边又有好多熟朋友。杨万里写的荷花其实在别处,但是我猜他年轻时一定在家乡受了足够的熏陶。这是我骑摩托车跑过的最香路线,香风百里,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也比不了。

    总之你别碰江西,碰了江西就不可能不碰荷花。那个把莲荷提升为道德楷模的理论家周敦颐,也在江西当过知县。

    在石城不幸赶上下雨,很多荷花被大雨浇坏。但是,也因此在清晨幸运地看到带雨滴、也许是露滴的荷花,这才了解花界选美中荷花被选为仙子是有原因的!以前荷花也没少看,杭州西湖,北京北海、颐和园,南京玄武湖,扬州瘦西湖,今日才算明白,没看过带雨的荷花,简直枉然。

    大畲村的荷塘紧挨着好看的清代民居,还有丹霞地貌来帮衬。

    从石城的大畲村到广昌的姚西村,只有二十几公里,它们是一对并蒂莲。

    姚西村的荷塘中小河蜿蜒、大树点缀、竹林浓荫蔽日,最有野趣,不过我在那里的意外收获,是拍到了站在“尖尖角”上的蜻蜓。

    读了大诗人的名作,总想把诗里描摹的景象拍下来给别人看,表示自己和伟大的诗人趣味相投。

    但一开始我被万里兄误导了。读了他的诗,总觉得荷塘里花苞刚冒出来,蜻蜓就会很着急地上去踩高跷。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它们并不爱在花苞上待着,只有人品非常出众的摄影师把镜头对准花苞的时候,它们才飞过来站台几秒钟。一言不合,它们就飞走。其他时候,它们宁愿在枯枝败叶上歇着。

    回南昌的路上,绕了点路去逛新余的名胜仙女湖。去那儿的游客大多买门票游湖、游岛。我对跟一大帮不相干的人在一只小船上挤着没什么兴趣,就骑车跑环湖路。

    那路真棒,绿得要命,要弯有弯,要坡有坡,要人没有!清晨御风而行,湖光山色,应接不暇。它让我想起英国的曼岛上用来进行摩托车比赛的路,只可惜短了些,只有30多公里,也不是真的环线。

    大水库做的景区,去过镜泊湖、千岛湖、庐山西海,哪个也没有这么条环湖路,哪怕30公里。

    路上看到个农家乐的牌子,觉得是个清静的所在,就拐进去打探。总经理光着膀子,穿着拖鞋接待我,给我让烟。服务员看样子大概是当地的农妇,不专业,但是朴实、亲切,带我看房的时候问我:你们北京人都是住这样的房子吧?我说:呵呵。看我不停地拍照,又问:你是想这样装修你的房子吧?

    有平房标间,宽大舒适,价格公道,但是我想住独栋的房子。自从在澳洲、美国蹭住过几栋别墅,落下了毛病,回国以后什么几室一厅的房子简直住得越来越不耐烦了。总经理是个人情练达的人,不介意我的小算盘。一栋房子三层,四个卧室,“你想住哪间住哪间。”他说。我挑了顶楼那间。

    因为是周日,整个农家乐就我一个客人。10公里以内没有别的旅馆、餐厅,他们自己种菜、做饭招待客人,炒一盘现摘的蔬菜,12块钱。鱼也是他们自己养的。

    晚饭后,我从露台上观察落日的余晖在湖面上慢慢消散,看到草地里有种像野猪一样的动物跑过。我的豪车、我地里的辣椒、丝瓜、豆角渐渐从视野里隐退。我的麻雀和白头翁叽叽喳喳叫。

    睡觉前,我巡视了我的书房、娱乐室、按摩浴缸,然后到阳台上待了会儿。空气依然湿热,但是蛙声一片,暗香浮动:不知湖边哪里种了荷花。

    闭上眼入睡前,我向天花板保证以后不再抱怨生活对我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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