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军国梦的百年沉浮

    长崎造船厂的拥有者三菱公司在长崎火车站开设了一小时一趟的班车，接送参观者。这个暑假，到处贴着“热烈祝贺长崎登录世界遗产名录”广告标语的日本长崎，接待了有史以来最多的游客。

    长崎距离上海只有800公里，这个不是旅游目的地的城市，过去为世界所熟悉是因为1945年8月9日美国在这里扔下了第二颗原子弹。而在今年日本打包申报世界遗产的明治工业革命遗址的名录中，23处遗址，有8处在长崎。至今，长崎造船厂依然是日本的四大造船基地。

    日本海军在军队中拥有独特的地位。在日本最重要的军事港口佐世保，有一幢7层高的海军历史资料馆，保留着日本各个时期的军舰模型。资料馆每年会出版一本画册，收录日本海上自卫队拥有的舰船。今年5月面世的新画册，一开始就是“出云”舰，只不过，这艘“出云”舰，与日本海军家族模型中的那一艘老古董完全不同。它是当下日本海上自卫队所拥有的最大战舰。

    出云，曾是日本一艘劣迹斑斑的侵略战舰的名字。这艘用马关条约赔款购置的战舰参加了日俄战争，在入侵中国的淞沪战役时，为了日本海军力量的彰显，停在上海吴淞口。1945年7月，在日本的吴港被美军击沉。

    杂志封面上的新“出云”舰，释放着令人担心的信号——这会不会是日本军国主义的再起。

    “若有百艘军舰，他国便会敬畏”

    日本几乎所有的历史展馆中都会提到1853年的“黑船事件”。那一年，美国东印度舰队的司令培利带着4艘全黑色的军舰，用大炮轰开了日本已经闭锁多年的国门。日本人被船舰大炮的力量所征服，也教会日本人：有了黑船，日本也能用同样的方式敲开别国的大门。

    在其后几十年间明治工业力量的兴起，也多是为舰船技术而服务的。在已经获得世界遗产称号的23处明治工业遗址中，不管是长崎的造船厂，还是佐贺的三重津海军遗址，都带有日本崇尚海军的痕迹。

    如今，亚洲一些国家是反对长崎造船厂等地被申报为世界遗产的，尽管长崎造船厂发端于明治工业革命时期，也确实诞生了当时最先进的造船技术，但其所有者、三菱公司曾在亚洲不少国家强征劳工，而且在二战时制造了多种侵略兵器，使这个遗产地被打上深深的侵略烙印。

    纵观日本的近代历史，长崎在日本海防力量的发展中作用不可小觑。

    黑船事件后，闭关锁国上百年的日本开始注重海军和造船技术的发展，在长崎开办了海军传习所，并向荷兰订购了日本历史上的第一艘军舰——咸临丸。

    1868年的明治维新建立了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后，造船和发展海军又成了头等大事。1870年兵部省上书天皇，建议迅速建立日本的海军队伍，并恳切地说：“若我国有百艘军舰，需备精兵数万，他国便会敬畏。全国奋发，兴办海军。耀皇威于四海，这才是最紧急要的国务”。在研究日本的地理位置后，兵部省还给出了详细目标，20年内拥有大小军舰200艘。

    为了强调海军对于日本的重要性，日本的历史资料甚至有一些值得玩味的小细节，在提及军种的时候，总是把海军放在陆军的前面，称之为“海陆军”。

    天皇也对海军和舰船的制造偏爱有加，不仅明确将酿造业和烟草的收入用作经费，连续8年支持建军舰，而且还从自己的宫廷经费中拿出一部分来送给海军。

    在差不多相同的时期，中国的北洋水师也在买船练兵。1888年12月17日，北洋水师正式成军时，有大小军舰25艘，辅助军舰50艘，运输船30艘，官兵4000余人，从军事力量来说是东亚第一、世界第九的海军舰队。

    尽管北洋水师的装备实力远远超过了日本海军的装备，但1894年间爆发于中日之间的甲午海战，仍以日本的以少胜多、北洋水师的全军覆没为结局，有民间史学家关注到其间日本人对待战争的疯狂细节。

    在那个年代，炮弹里用的普遍都是黑色火药，威力有限，而欧洲国家已经找到苦味酸，可制成爆炸力巨大的“黄色火药”。日本希望购买这种火药，但因为价格问题没谈拢。于是日本授命工程师下濑雅允着手研究苦味酸，终于在1891年配置出了“下濑火药”。苦味酸炸药不稳定，欧洲军队未在海军中采用，但日本人想办法克服了苦味酸极易与金属反应的不稳定特性。填充了下濑火药的炮弹威力极大，与北洋水师使用的训练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甲午海战是日本海军首次进行的对外战争，却取得了未曾预料的胜利，这坚定了其建设海军的信心。日本人认为武力可以做到任何事情，从此国民开始忍受重税，当年军费占国民经济的28%，次年达48%。

    在日本最西端的城市佐世保，有一个专门埋葬日本海军军人的墓地——东山墓园。墓园里供奉着日本海军将领东乡平八郎的雕像。

    东乡平八郎是日本海军元帅海军大将，日本海军的作战鼻祖，也被称为日本军国主义的“军神”。在甲午战争之前，他作为浪速号的舰长，曾下令击沉了运送清兵的英籍船只高升号；在对马海峡海战中率领日本海军击败俄国海军。在东乡平八郎的脚下，是北洋水师“定远”舰的两枚没有打出去的炮弹。

    主流历史学家认为，日本军国主义萌发的根源是日本资源缺乏的国情，它天然具有扩张的本性，当和平的手段得不到的时候，它就用武力的手段。近代以来，正是武力掠夺在琉球、朝鲜，尤其是中国的大获全胜助长军国主义开始萌发。

    85%的战争赔款都用于军备扩张

    在日本，让山口县出名的是这里出了不少的政治名人，比如，与李鸿章签订马关条约的伊藤博文，以及目前的日本首相安倍晋三。

    据说当年日本在选择条约签订地址时，倾向于几大重要的军事港口，后来，伊藤博文选择了自己的家乡，山口县的下关市，并把当地一家有名的河豚餐馆春帆楼作为谈判的地点。

    时至今日，在地图上或搜索引擎里，春帆楼依然是著名的餐馆，在日本很多地方都有分店。在春帆楼旁边的“日清战争讲和纪念堂”里，还保留着马关条约双方谈判时所用的桌椅。旁边有一条小路叫“李鸿章小道”，名字的来源大概是说，在马关条约谈判的20天里，年逾古稀的李鸿章经常在小道上散步，对面就是军舰来来往往的下关港。

    甲午战争后，清政府向日本赔款两亿三千万两白银。有学者曾经统计过，两亿两白银相当于当时日本一年财政支出总额的4.6倍。日本当时的说法是，“一想到现在有上亿的白银滚滚而来，无论政府或私人都顿觉无比地富裕”。

    日本还制定了“战后财政10年计划”，85%的战争赔款都于军备扩张，其中一多半被用于海军，尤其是大量购买舰船。

    当时日本制定了“六六”舰队方案，就是至少有6个装甲舰队、6个驱逐舰队，其中一艘就是与当前日本最大的舰船同名的“出云”号。

    那个年代，全世界最著名的造船厂就是英国的阿姆斯特朗公司，北洋水师的致远号巡洋舰就是这家公司制造的。当日本一夜暴富之后，就选择了到阿姆斯特朗公司来买船。

    有人算了一笔账，日本花费在购买军舰上的中国赔款，大约折合1亿两白银，差不多能买60艘“定远”级别的铁甲舰。

    “出云”装甲巡洋舰的排水量已经接近万吨，而北洋水师此前使用的、让日本人羡慕不已的“定远”、“镇远”舰，排水量只有7000吨左右。在装甲巡洋舰组成的日本第二舰队中，“出云”号被选为旗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旅日作家萨苏介绍说，其实从“出云”舰的名字也可看出其不同凡响的意味。“出云”是日本古代封国的名字，意思为神仙住的地方。以古代封国的名字来命名战船的情况不多见，与它最类似的命名，大概要数“二战”中日本海军象征“大和”号。“大和”既是日本民族的名称，也是一个地名和一个古代封国的名字。

    “出云”舰从购买到交付只用了1年多的时间，据说这与日本的海军经常去阿姆斯特朗公司催促有关。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之后，“出云”号已经能应战。

    在史料的记载中，“出云”号作为护卫舰并没有多么出色的战功，甚至还有走麦城的经历。1904年，俄国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在日本海域击沉了刚刚出港的运兵船“常陆丸”号，其沉没后一个小时，负责护航的、以“出云”舰为旗舰的第二舰队才匆匆赶到。

    “出云”舰舰长的家甚至因此遭到日本老百姓的袭击，还有人给他寄来短刀，让他切腹自杀。

    虽然之后，“出云”舰也参与了日俄海军决战——对马海战，但没有留下令人瞩目的记录。但那次海战中，俄国太平洋第二、第三分舰队的38艘主要战舰，除3艘逃往海参崴之外，其余全军覆没，日方的损失，只有3艘鱼雷艇。

    日本的历史资料对日军在日俄战争的表现有极高的评价，类似的话语包括，“这是黄种人首次对白种人的胜利”等等。

    如果说，甲午海战之后，日本海军从中找到了海外扩张的信心的话，那么日俄战争的大获全胜则进一步把其推向了要依靠“舰船大炮”进行军事扩张的疯狂。  

    日本政界此时形成的逻辑是，有强大的海防就能防止拥有强大陆军的大国的入侵；另外，在对马海战中，日本海军靠舰炮击沉俄国多艘军舰的事实说明，火炮才是海战制胜关键的真理，日本海军要进入大舰巨炮时代。

    著名海事战略家朱利恩·科拜特爵士将对马海战称之为“历史上最具决定性的海战胜利”。这场海战导致“大舰巨炮主义”和“舰队决战思想”统治海军理论界30年之久。其中,“舰队决战思想”不仅由日本首先提出, 更是对日本海军建设造成了极为深刻久远的影响, 并直接导致了日本海军在太平洋战争中迥异的装备发展和战术选择。

    在那个时代，“出云”号正好见证了日本海军坚定走向大舰巨炮时代的过程。

    此后，日本海军又发出号召，要以美国为假想敌，在这样思想的推动下，日本要在舰船的拥有数量上比肩美国，从“六六”舰队，发展为“八八”舰队，走向大海军时代。

    70年后的复活

    由于日本海军在装备上要直追美国，所以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当年靠“甲午”赔款买来的“出云”号已面临被淘汰。这种军事装备上保持最新的传统一直保留到现在，有学者指出，日本海上自卫队的平均舰龄几乎是世界上最短的，更新换代极快。

    萨苏说，“出云”舰是靠蒸汽机驱动的，当它下水不久后，英国就开始建造靠蒸汽轮机进行驱动的舰艇，航速大大提高。对在舰船技术上赶时髦的日本海军来说，20世纪初期就下水的“出云”舰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扩张需求。虽然作战力不如最新的战舰，但“出云”舰上的各种武器都很齐备，所以日本把它改作练习舰。

    此外，因为当时的“出云”舰装饰得还比较豪华，看上去威风凛凛。还肩负着代表日本海军参加各种巡游典礼的任务，甚至还被作为日本天皇的检阅舰，不过沿岸的老百姓都对它都没有好感。“出云”舰已经成为日本海军对外侵略扩张的符号。

    日本官方在军事装备上的追求反映了军国主义的疯狂，而这种疯狂，在民间也弥漫开来。

    民间收藏家樊建川收集不少在华作战的日本军人和他们家人的通信，其中有铃木义胜写给在前线的冈田伍长先生的：“我作为日本男儿，也一定要成为一名军人，再怎么样也要把生命投身在为国效力的事业上，我愿做祖国的一匹骏马，奔向那洒满红色夕阳的满州，在那里干出一番事业。我今年也马上要参加征兵体检了，我祈祷自己一定要合格。”

    “九一八”事变后，为了给在华的日本人撑腰，日本海军将“出云”舰停在上海的吴淞口，大炮的炮口正对着上海市区。面对这种羞辱，几乎没有任何作战能力的中国海军只能忍气吞声。

    1936年，中国海军的电雷学校从国外进口了15艘鱼雷快艇，希望能悄悄击沉“出云”舰。1936年的8月16日晚，电雷学校的士官们向“出云”舰发起了攻击，但遗憾的是，发出去的两枚鱼雷，一枚击中了“出云”舰旁边的防护趸船，一枚打在了码头上，“出云”舰安然无恙。

    萨苏说，他曾在日本的一位摄影师拍的作品中看到“出云”舰停靠的码头遭到攻击的照片。尽管“出云”舰貌似毫发无损，但也震慑了一些“出云”舰上的日本海军，他们决定将“出云”舰停靠到黄浦江的更下游处，并采取了更为严密的防护措施。

    虽然“出云”舰不再恶狠狠地对峙着上海滩，但当时的中国海陆空军依然不放弃对它的打击。

    实际上，中国空军的确多次发起对“出云”舰近乎自杀式的轰炸，甚至演绎出了很多传奇。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军民对“出云”号代表的日本侵略者的痛恨。然而，整个淞沪会战期间，“出云”号并没有遭遇真正有效的攻击。

    萨苏说，日本方面有资料显示，1939年，“出云”舰在配合对杭州湾周边进行扫荡时，被中方军队的一发炮弹击中，左舷被打出窟窿，不得不返回日本佐世保军港进行大修，从此作为训练舰使用，再有没有回到中国领海。 

    到1945年，日本败局已定，但盟军距日本本土越近，日本军队的行为就变得越疯狂。“神风敢死队”，驾驶装载炸弹的飞机撞击美国军舰。美国飞机轰炸日本城市，成千上万的日本人死去。7月，出云号在吴港被美军击沉。但日军发誓决不投降，他们准备牺牲自己的人民，以换取他们所理解的光荣和荣誉。

    1945年8月6日、9日，美国在广岛、长崎投下原子弹，战争戛然停止。在美国占领军的督导下，次年11月3日《日本国宪法》颁布。

    《日本国宪法》又称和平宪法，其中第九条规定的三大原则之一的和平主义，是第二章主要内容，包括放弃战争、不维持武力、不拥有宣战权。日本在政治体制、国防体系上均受到和平宪法的约束，这确保日本战后70年走和平发展的道路，没有对外行使武力、没有卷入到国际冲突中去，让日本老百姓过了70年的和平生活。

    据有关资料，出云号被击沉后，作为废铁回炉了。时隔近70年之后，2015年3月25日，日本海上自卫队最大一艘舰艇正式下水服役，这艘舰船的排水量已超过第二次世界战争时日本帝国海军所操作的飞龙号航空母舰，也超过了当下一些国家的轻型航母。它的名字也叫“出云”。

    满载120年军国梦，出云舰要驶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