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卜杜拉再次看见小儿子艾兰时,他正俯卧在海滩上,脸蛋因为海水浸泡变得惨白。艾兰像睡着了一样平静,只是再也不会醒来。
3岁的艾兰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引发了全球关注。有富豪甚至许愿,要为难民买下一座小岛,让他们有容身之所。欧洲各国此前紧闭的大门,也被这张照片轻轻敲开。
出现在照片之前,这名3岁男孩最后的容身之处,是一只挤满了偷渡客的橡皮艇。这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船,载着15名难民和他们的希望,计划航行20公里,从土耳其博德鲁姆半岛到达希腊科斯岛。
他们生活在叙利亚北部的一座小城,这里有着彩色的房子和原本井然有序的市井生活。但战火把一切都定格成黑色。内战以来,常有居民被绑架,有人甚至在家中被射杀。就在阿卜杜拉决定离开前的3个月,这个家族刚刚失去了11名亲人。
现在,死亡在叙利亚仿佛只是小事一桩。艾兰跟随父母和5岁的哥哥登上这只小船时,一家人相信,没有战火的崭新生活就在彼岸。但这只希望之舟,最后却证明只是地狱之门。
小船刚刚开出500米,就被巨浪一口吞没。阿卜杜拉试图抓住老婆和孩子,却终因浪大风疾而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至亲消失在黑暗阴冷的海域。
艾兰被冲上了海岸,他离开的姿势像极了熟睡中的孩子。有艺术家将照片中的他画在蓝色调的儿童房里,晚风静寂,繁星点点,仿佛醒来又是露着乳牙、咧嘴大笑的一天。
这本是3岁男童应有的生活,和他父亲想象的一样。“为了让孩子有更好的生活”,父亲才下定决心远离家乡。
在那个原本平静和安宁的国家,有一半的居民因为内战而流离失所,400万人逃往国外,其中上千人命丧地中海。他们以为自己在选择自由,但从那些他们希望得到帮助的人那里,收获的只有冷漠。
2014年成为二战后年度难民数量增长最快的一年,如果将他们聚集为一个国家,那么这将是世界人口排名第24的大国。但在艾兰的照片席卷各大报纸的头条之前,他们并未得到足够关注。
阿卜杜拉曾经想要投靠移民加拿大的姐姐,却始终无法得到一张允许入境的许可。欧盟曾想把难民摊派给成员国,但阻力很大,匈牙利总理直接称这是“白痴计划”。英国明确表示不参加欧盟的难民配额计划。他们的官员说:“如果你首先调查一下这些难民走上这条路的动机,就知道他们是希望获得较好的生活。真正解决这个问题的长期方案是国际社会共同努力解决安全问题。”丹麦也表示不参与。正值大选,政府担心接受配额将导致反移民的丹麦人民党上台。
现在,政治上的龃龉已经不会再影响到艾兰了。有人为他的照片画上天使翅膀,告诉他天堂里没有战乱,也不需要签证。
“这些难民可能是我们未来的配偶、好朋友、灵魂伴侣,也可能是我们孩子组的乐队中的鼓手,我们未来的同事,可能当选2022年的冰岛小姐,可能是帮我们修好卫生间的木工、餐厅里的厨师、渔夫、电脑天才甚至是电视主持人。” 冰岛的一位女作家说,她自愿接受无家可归的难民,“我们无权表示:‘你的人生不比我的人生更具价值’。”
人们开始提供房间、机票和同情。艾兰的照片让太多人垂泪,在英国政府的网站,呼吁接纳更多难民的请愿书上,已经留下40万英国人的名字。
汹涌的同情像包裹着艾兰的另一种海水,将儿童、妇女和无家可归者轻轻托起,艾兰留给世人的最后影像,裹挟着悲伤,啪嗒一声触动了各国的政策按钮。
气氛好像一下变得热烈起来。英国决定再接受数千名难民,并提供1亿英镑(约合9.6亿元人民币)的人道主义援助。奥地利和德国再次打开国门,迎接精疲力竭的难民。就连远在北美洲的加拿大也开始关注叙利亚难民,公布接收难民计划和追加经济帮助。车站挤满投奔新生活的人,旅馆里提供救济的工作人员来来回回。
但很难说照片上“沉睡”的艾兰,能否真正唤醒“沉睡”的政策。“任何一种摊派难民的形式都只是权宜之计,问题的关键在制造难民的国家。”捷克总理说。也有国家的领导人奉劝难民“留在土耳其”。
阿卜杜拉如今决定哪都不去,就留在家乡,守着妻儿的棺木。
“他们每天会在早上叫我起床,对我说:‘爸爸,陪我们玩吧。’”遗传自父亲的大眼睛永远地闭上了,这个家庭仅剩的幸存者说,“现在一切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