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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班去地铁的路上，要穿过一个小区，小区门口，常贴着各种小广告。有一天眼睛余光扫过，看到某个宽带运营商在推销电视盒子产品的广告，最突出的位置以最大号的字体写着：永久免费。
嗯，永久。我默默把这个词复述一遍，心里想，现在这些科技公司，说出这个词，还是一点都不觉得脸红。从我2003年开始上网，接触过无数号称永久免费的产品，很多要么是因为各种原因关停了相关服务，要不就是变相开始收费了。那些小公司就不说了，前两年，微软不就把自己的博客服务给关掉了吗？率先在国内承诺“终生免费”的雅虎中国邮箱服务，也关闭很久了。我在这两个地方各有一个账户，博客上记录了我的一段过往，邮箱里有我曾经联系过的信息，所有的这一切，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那天看新闻，马云在一个峰会上演讲，他看起来不无忧虑地说，现在，任何一家互联网公司都很难在5年里一直保持冠军地位。而15年之后，很少有公司能生存30年以上。百年老店式的企业会一个接一个倒掉，而把它们淘汰的后来者，死亡的速度可能会更快——后面这句不是马云说的，是我的名言。
“永远”已经过时了，现在流行“速朽”，大门打开，我们已经进入了速朽时代。这个时代唯快至上。一个企业迅速垮掉，一个行业迅速衰败，恋人闪婚闪离，家庭迅速解体。民政部之前发布了《2014年社会服务发展统计公报》，到现在我都对其中一个数字记得很清楚：中国离婚率连续12年增长。
不只是大城市，婚姻观念相对传统的农村也是这样。我堂弟有个朋友，前两年年初结婚，几个月后，我休假回家，便听到他家正在“闹离婚”的消息。母亲没学过统计，也接触不到民政部门的大数据，但当时提到这件事，她音调抬高八度告诉我：现在村里这样的事情可多了。
“无论贫穷与富有……永远对他（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西方人婚礼上的誓词，正逐渐搬到东方来，可是，我们模仿的，也不过是这个仪式过程而已。就像“永久免费”的承诺一样，爱情、忠诚、责任、勇气……所有那些美好的品质，好像都难以持久了。如果我用这些词语作为主题来造句作文，一定会被人调侃为又一道热气腾腾的鸡汤。
鸡汤需要小火慢炖，但现在节奏这么快，人们更愿意选择速食。速朽之下，人人都开始染上一种焦虑病。比如马云。他那段话的潜台词是，如果想存活30年，如果想5年后依然保持领头羊的位置，就只能不断改变。人们真是喜欢“改变”这个词，如梁启超老先生所说，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决裂。光怪陆离、声色犬马、浮华喧嚣、今朝有酒今朝醉，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不断变化”这种状态。
有人总喜欢拿这个时代和菲茨杰拉德笔下《了不起的盖茨比》所描写的时代相比，认为二者极为类似。但其实，也只是看起来像而已。那仍然是一个老派的时代，菲茨杰拉德和妻子泽尔达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备受考验，菲茨杰拉德的朋友们也一直认为两个人不适合生活在一起。但到最后，即便泽尔达饱受精神病患的困扰，两人常年分居也很少见面，但依然保持了夫妻的契约，直到去世。
妻子之外，菲茨杰拉德与他的出版商也是如此。从他出道开始，这位作家就没有换过出版商，甚至，双方也从未签署过具有强硬约束力的合同，即便在菲茨杰拉德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也没想过更换出版商，而在他最为低潮的时候，他的出版商也没有打算抛弃他。这是一种非常老派、已经绝迹的关系，其中掺杂着忠诚、信任等诸多在今天看来日渐式微的品格。
说实话，我真是越来越讨厌这种情况，讨厌日新月异，讨厌朝三暮四。这大概和我年岁渐长，性格趋于保守有关。所以，这更令我担心，这种性格会不会将我最终推到被淘汰的轨道上去？速朽的社会，可不喜欢对旧世界怀有眷念的人类。
张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