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3岁的潘志荣是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达茂旗人民检察院的检察官。已在检察系统工作了近30年的他,是北方漫长边境线上的“边境检察官”之一。30年来,他走羊盘、进毡包,巡访过的牧户3400多个,处理纠纷近百起,踏遍全旗12个乡镇苏木和90%以上的牧场牧点。
潘志荣的“冷”与“热”
潘志荣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处理王学恒的案子。王学恒曾是潘志荣十几年的朋友,以前称自己“二姐夫”。
去年6月,潘志荣在牧区做访问时,一位牧民向潘志荣递来一部手机。“我有一条短信,说有一笔种植业保险赔偿金到账了,可我已经不种地好多年,哪来的种植保险……”牧民询问。
多年的办案直觉告诉潘志荣,此事并不简单。把线索上报后,上级让他协助反贪部门进行初查。很快,就查到了时任达茂旗乌克忽洞镇司法所所长王学恒的头上。
潘志荣一夜无眠……
王学恒给潘志荣打电话,他挂断;再响,再挂断。后来,潘志荣妻子的手机响起来,是“说情电话”。于是,白天,潘志荣和妻子尽量出门,晚上在家就把灯熄掉,坐在家中。
很快,潘志荣和反贪部门的工作人员找到了王学恒。他还是称呼老潘为“二姐夫”,同时,将一张纸攥在了手里,快步冲向门口。
潘志荣抓住王学恒的胳膊,抢过他手里那张揉得皱巴巴的表格。那是王学恒冒用牧民姓名骗取保险理赔款的证据。
案子结了,王学恒受到了法纪的惩处。但潘志荣忘不了那天王学恒看他的眼神:“是哀怨,也有恨。但他知道这是我的工作。”妻子说他在自欺欺人。
老潘并非只是一位“冷面”检察官。2004年,有位母亲找到老潘,见面就开始流泪:“我儿子因盗窃被抓了,他还不到16周岁……”
她告诉潘志荣,自己未满16周岁的儿子因为盗窃被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因为户籍错误地证明显示孩子已满16周岁。这位母亲眼泪不停地流,老潘的心也为之颤动。
潘志荣与同事开始了繁琐的调查取证,走访了男孩的邻居、当地村委会、学校,查阅了学籍、原始户籍以及医院出生档案,发现出生日期确实存在多处不一致,与当地派出所进行核实后,最后,将他的户口年龄改为了真实年龄。
“冰冷的铁栅栏会改变很多东西,也许就是一个孩子一生的命运,未成年的孩子应该给他改过的机会。”潘志荣说。
“双语”检察官
法庭上,坐在被告席上的巴音(化名),惊讶地看着离自己不足两米远的汉族检察官潘志荣,正用一口流利的蒙语与自己对话。旁听席上,坐着近50位社区矫正人员。
2014年3月,达茂旗人民检察院派驻满都拉镇口岸检察室在对社区矫正人员进行专项检查时发现,一位社区矫正人员一直未到司法所报到,那个人正是巴音。
2011年,巴音醉酒后频频对妻子施暴,被殴打致伤的妻子最终报了警。巴音因故意伤害罪被达茂旗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4年。获刑后的巴音在社区矫正期间吸食毒品,被达茂旗公安局决定强制戒毒。2013年7月12日,巴音被包头市戒毒所提前释放。之后,他就一直处于脱管状态。
潘志荣以与巴音交好的朋友作为行动的突破口,多次劝说,终于说动了巴音的朋友,将巴音劝返回达茂旗。
潘志荣也借着这个机会给全旗的社区矫正人员一个“零距离”接受警示教育的机会,这就出现了近50位社区矫正人员法庭旁听的一幕。
潘志荣用“双语”办的案件还有很多。2011年,在处理一起蒙古族未成年人抢劫案件时,潘志荣办案全程用的都是蒙语,居然有意外收获。犯罪嫌疑人还主动交代了另一起抢劫案:“因为他用的蒙语,让我感觉没有因为犯错而看不起我,更像是父母和朋友跟我沟通。”
由于各地区间的蒙语有诸多不同,检察院里一些年轻人,常常感觉到沟通障碍的存在。达茂旗人民检察院是包头市蒙语诉讼基地,解决不好语言问题,就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满都拉镇口岸检察室的内勤苏德莫日根,3年前被分配到达茂旗人民检察院,经常要跟随潘志荣到牧区工作。因为从小到大在镇上长大,他对于牧民和牧区并不了解,工作时经常不知所措。“在字典里找不到的,去问潘主任,他总能给出准确答案,并告诉我出处。”
很多人都以为,潘志荣从小就在牧区长大,他本身又是汉族,做到蒙汉兼通,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潘志荣从小接受的是蒙语授课教育,直到大学后,才开始学汉语。
潘志荣的案头有一本被翻得破烂、卷边、没了封面也看不到书名的《蒙汉字典》。20多年,字典翻烂了,他也成了一本“活字典”。
分外活也是“分内事”
潘志荣从担任满都拉镇检察室主任后,大家对他的称呼由“老潘”逐渐变成了“一叫通”,因为不管大事小事找他,潘志荣的电话随时都通,“牧民的事没有分外事”。
今年8月19日,潘志荣有一顿不得不吃的饭。牧民巴图斯楞执意要请他吃饭,以示谢意。
为了这顿饭,潘志荣从包头市达茂旗百灵庙镇驱车赶到140公里外的牧点,一路颠簸了近4个小时。
盘腿坐在59岁的巴图斯楞蒙古包里炕上的时候,潘志荣面前是一碗凉水和一碗刚煮好的奶茶。端起凉水“咕嘟咕嘟”喝下去后,他抹嘴赞道:“甜!这井真的打好了!”
去年年底的一天,牧民巴图斯楞的大女儿葛根塔娜打电话给潘志荣,希望他帮父母完成心愿。
巴图斯楞老两口原本在满都拉镇东队有草场,一直以放牧为生。回老家生活是这老两口最大的心愿,但草场的现实状况,也让他们一度觉得,此生已无望回去。
巴图斯楞老两口5000亩大的牧场在几个高低起伏的山包上。干旱天气的肆虐,使得草原只能见到稀疏的青草,随处裸露着坚硬的沙石地。
这样的牧场,在没有机井取水的情况下,不要说饲养牲畜,就是人的生存也成问题。
“放心吧,我去帮你你联系水务部门解决!”潘志荣并没有因为不是自己本职工作而推脱。之后,潘志荣频繁地进出旗水务局。旗水务局向上级报告后,终于争取到抗旱扶贫资金,确定了打井事宜。
7月初,潘志荣和打井队负责人去草场进行了勘察,选定了打井位置。打井那天,因为担心打不出水来,潘志荣特意赶到了现场查看,直到打下70米,看到出水后,潘志荣才放心离开。
近30年的工作经历中,潘志荣几乎跑遍了全旗所有的嘎查(蒙语,意为村落——记者注)、牧点等,所以走到哪儿,他几乎都有熟人,都有人喊他一声“安达”(蒙语,意为挚友——记者注)。
老潘的“拼”与“不拼”
虽然走的地方多,可“认路”是潘志荣最不擅长的事。
草原上碾压出的岔路多,牧民住得又分散,稍微走错个岔路,返回头重找,需要多走十几甚至几十公里,再加上草原天气多变,经常遇到突发事件。
2011年3月的一天,潘志荣双膝跪在雪地里,双手不停地把车轮边的积雪刨到一旁。潘志荣和司机两人,一个开车,一个在后面推。破旧的桑塔纳轿车长在雪地里,车轮光在雪地里打转,却使不上劲……
晚上8点,潘志荣终于赶到了牧民图布沁的牧点。身子稍一暖和后,潘志荣就盘腿坐在炕上,拿出笔记本,和图布沁聊起正事。
“你家的禁牧补贴款领到了吗?”同样的问题,潘志荣平均一天要问很多遍。
从图布沁家的蒙古包里走出来,已经快晚上10点了。他想再去一家,牧民孟和朝鲁的家在15公里以外的另一处。
2008年,为了保护草原生态,达茂旗开始在全旗范围内实施围封禁牧,每年为牧民发放的禁牧补贴高达上亿元。禁牧补贴的发放流程环节较多,资金量巨大,涉及牧民切身利益,防贪腐责任重大。
达茂旗地广人稀,全旗共有12万人,但面积1.8万多平方公里,相当于近3个上海,潘志荣和他的同事们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走访了近2000户牧民。
虽然工作时潘志荣是“拼命三郎”,可回家后却是另一个样。“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嫁给潘志荣,太闹心。不要说指着他干家务了,就是过年过节的家庭聚会,十有八九也没他。”潘志荣的妻子杨淑梅对记者“抱怨”。
杨淑梅也曾因潘志荣的“有大家没小家”“有工作没家庭”,和他吵过闹过,但熬过十几年的苦日子,杨淑梅如今内心剩下的,只有对潘志荣的支持和心疼。
由于常年下乡,潘志荣的肠胃和心脏一直不太好,还患有风湿和中度食道炎,这两年瘦了20多斤。“他睡眠一直不太好,每天能睡4个小时就算很多了。”杨淑梅说。
当地人送给潘志荣的外号还有很多,诸如“游牧检察官”、“草原守望者”、“蒙汉通”,甚至还有“包青天”“孔繁森”。“这些绰号大都有些过。”虽然接受过不少媒体的采访,但老潘依然不擅长应对,话很少,与记者交流时,视线经常在斜下方。
在众多绰号当中,潘志荣只钟情一个。“只想做牧民的‘一叫通’,这把我和他们的距离拉得很近,能和大家随时随地紧密联系,感觉我们是在一起的。”他说。
本报记者 兰天鸣 通讯员 高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