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中专毕业,倪金喜就走上了一条不寻常的路。
除了32个孩子,宁夏回族自治区西海固地区沙窝教学点只有倪金喜一人。她要充当教师、厨师、门卫……在角色的变换中,倪金喜感受着代课教师的苦与乐。
在沙窝教学点,倪金喜一干就是8年。刚来的时候,教室都是年久失修的土坯房,门窗都坏了,一到冬天“都不知道往哪里藏”。那时,教学点学生不断减少,一度面临关门“歇业”。
一所学校一位老师
早晨6点多,“门卫”倪金喜趁着夜色出了家门。天微微发白,在夜色和风沙的包裹下,倪金喜戴着口罩、穿着大衣,在绵延的梯田间穿行。沙窝村离教学点有两公里长的山沟,倪金喜从村口一路下山,穿过沟底的涵洞,再沿着山坡一路向上。她常把山坡比作龙的脊背,“每次都是踏着‘龙脊’走进学校”。
教学点孤零零地坐落在一个山坡上。学校对面就是倪金喜生活的村子,有时她会隔空向村里喊话,尽管谁也听不见。
到了教学点,“门卫”倪金喜摸出口袋的钥匙,打开校门,走进教室,当起了“卫生员”。之后,她又变成“厨师”,给孩子们做营养早餐——白煮蛋。
上午8点,倪金喜才走上讲台,干起了本职工作。
教学点只有一位老师,倪金喜一个人要带6门课。她只能频繁地出入两个课堂,“先给学前班的孩子上课,上完后再去一二年级的教室,如此循环”。尽管忙碌,但她觉得与从前相比,现在“非常幸福”。
两年前的教室,一间是羊圈,另一间才是课堂。冬天,教室里四面透风,门板缺了几块,孩子们能从门板缝里往外爬。“一下课,我就叫娃娃们赶紧围着火炉取暖”。
2014年,宁夏启动施行农村义务教育薄弱学校改造计划,并对农村中小学供暖设施进行升级改造,沙窝教学点列入了项目实施名单。如今,教学点的新校舍已建成,还硬化了操场,教室里也供上了暖气。
同时,随着农村中小学现代远程教育工程的实施,通过卫星接收装置,倪金喜就能获得远程优质教育资源。尽管缺少音乐器材,但孩子们看网络视频,也能伴着钢琴唱歌。倪金喜感慨地说:“无法想象能有现在这样干净温暖的教室,尤其是自从有了数字教学后,感觉多了位帮忙分担工作的老师。”
时光荏苒,今年已是倪金喜在沙窝教学点教书的第8个年头了。而在此前,她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成为一名乡村代课教师。
读书曾让她心灰意冷
中考成绩不差的倪金喜本想读高中,后来却报了中专。因为她家在农村,家里弟弟、妹妹都在读书,无法供养两个大学生。
“你就读中专吧,出来包分配,也给家里减轻负担。”母亲做倪金喜的思想工作。虽然不甘心,但想到家庭,再加上短时间获得稳定工作的诱惑,倪金喜从宁夏海原县的一个山村到了兰州气象学校读了中专。
正当她对未来抱有各种期待的时候,命运跟她开了个玩笑。2002年夏,即将中专毕业的倪金喜收到学校的通知,从当年开始毕业生将采取“并轨”就业政策,不包分配,采取双向自主择业。3年的中专学业完成后,和大多数中专毕业生一样,倪金喜没能找到稳定工作,更没能让家人改善生活,反而让父母背上了3万元的债务。
心灰意冷的倪金喜在银川市的一个小电线厂做销售员,每月挣500元。为了省钱,晚上她就买个馒头将就吃。她将3年攒下的7000元,全都寄给了父母,但她仍旧觉得亏欠。
2004年,拗不过母亲,倪金喜回到了家中。经人介绍,认识了丈夫张克喜。有人说,倪金喜嫁给了张克喜,是双“喜”临门;但也有人说是一个“傻子”带上了另一个“傻子”。
原来,张克喜也是中专生,当时在沙窝教学点当代课教师。张克喜与倪金喜同年读中专,从武汉毕业后回到老家,他喜欢教书,就来到了沙窝村,当上了代课教师。2004年,他俩结婚时,张克喜是沙窝教学点老师,每月工资200元,倪金喜无业在家。
清贫却快乐着
生活一天天露出真实的面容,小两口在清贫中挣扎着度日。打结婚那天起,倪金喜就盘算要和丈夫出去打工。
2006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降生,打乱了“逃脱计划”,二人都不想孩子跟他们一起在外吃苦。
生活压力一直在身后紧紧追赶。有一次,倪金喜的母亲手摔断了,医院等着医药费才能做手术。拿不出钱来的倪金喜最后向亲戚借了2000元,才交上了医药费。
2008年,学区老师人手不足,张克喜去了12里外的学区小学。倪金喜心疼沙窝教学点无人照看的孩子,也成了一名乡村代课老师。两人每人每月800元,要养活一家6口。
就在倪金喜慢慢进入教师角色,同村人聊天时不经意间的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她。“你一个月工资,抵不上我卖两天枸杞的收入。”说这句话的人是倪金喜初中就辍学的同学。
她瞬间对自己的价值产生了质疑,年纪轻轻,也能吃苦,为啥要过这样清贫的生活?
“咱俩出去打工吧,出去拼一拼,总比现在强。”倪金喜回家后立马对丈夫说出了想法。张克喜沉默了一会儿,挤出一句话,“我喜欢孩子,离不开他们,没钱咱想办法”。
之后,为了补贴家用,夫妻俩开垦了5亩玉米地。工作日,两人上课,周末就下地干活。可近两年碰上干旱,玉米地收成一直不好。“能保个本就不错了。”倪金喜说。
可她并未放弃出去闯荡的想法,直到一件“小事”的发生。
一个冬天,倪金喜一早进教室生火炉,不小心把新买的羽绒服毛领给烧着了,心疼不已。班上学生李小芳发现了,对她说:“老师,等我长大了给你买新的。”另一个学生马亚涛接着说:“老师,我长大了给你买双靴子。”……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作“承诺”。最后,有名学生小声说:“我给您买头发吧。万一您的头发白了怎么办?”
“孩子都知道用自己稚嫩的语言来安慰我,我还有什么理由不为他们付出呢?一切烦恼都没了……”倪金喜在日记中写道。
宁愿做一名代课教师
倪金喜希望能一直和孩子们在一起,她也想改善生活,两全其美的唯一方法就是考“特岗教师”。
然而,学历和年龄两道硬坎挡住了倪金喜的出路。特岗教师需要同时满足35周岁以下和具备大专以上学历。倪金喜在积极准备函授大专考试。
然而,最后关头她放弃了。
去年3月,倪金喜一咬牙,交了1000元大专班的报名费。交完钱的倪金喜却并不自在,当天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她的脑子里总在想,1万元学费是她一年多的工资,家里万一有人生病怎么办,两个孩子要钱读书怎么办……最终,倪金喜决定“牺牲”自己。
倪金喜说,拿着报名费的时候自己的心在发抖,“我觉得拿走了自己的未来”。最后,倪金喜决定让丈夫张克喜去上函授大专班,自己先放一放,等家里稍有结余了再考虑深造。
学区校长马学文知道倪金喜的苦,却无能为力。“我们认可也支持倪老师的工作,只要有条件,就尽可能帮助她解决困难,但一些考试的资格要求确实成为了障碍”。
对现在的倪金喜来说,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能看到孩子们每天发生着变化。“能看见孩子眼睛里逐渐有光,看到他们一天天改变,就看到了自己的意义所在。”倪金喜说:“说实话,我教了8年,舍不得孩子,舍不得讲台,有时候宁愿做一名代课教师。”
本报记者 兰天鸣 马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