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儿又醉倒在马桶上,一点有新意的情节都没有。就像被他对自己生活的评价一样。
四儿是我的酒友,“四儿”的外号一直就这么叫着。学生时考试名次最多的是“四”;老婆是第“四”任女友;工作跳槽“四”次……他说,这个数就像个符号,好像什么事到这儿了,就踏实了。
可是,最近四儿的“马桶情节”多了起来:职务上升通道怎么越来越窄,老婆怎么越来越絮叨,甚至,连北京越来越堵车、手机弹窗越来越多这种不可逆的事实,都能让他醉倒。
于是,最近我们的“御用”酒是古井贡,因为就算同样醉倒,第二天早起上班脑子“复活”比较快。
“好希望每次酒醒了,就是一次开始。就像电脑游戏一样,无论升级了还是over了,一点击,重新开始。”四儿说。
这回,转天儿竟然有了新情节。“我昨儿喝高了,做了个梦,我真辞职了,然后跟马老板喝了顿酒。”电话里传来四儿刚把舌头捋直了的声音。
“醉得不错,人很到位。”我打算听两句就挂。
“对啊,启动了一个全新网游项目,光预售装备就火到没边儿。”
“难为你日有所思啊……”
“我把朝阳公园旁那套豪宅买了,180平1500万;我还有形象顾问,因为要走红毯。”
“看来古井贡酒真的不错……”
“重点在这儿,突然想起我媳妇儿呢,找半天才找着,然后,她说我认错人了,转脸走了,再没找着。”
“你比南柯还俗……”
四儿在这儿停住了,我拿着电话,感觉到一种早高峰的车流噪音被车窗隔断的气息。
“我这就算是穿越吧。你说,就算真穿了一回,重新开始,就真的更好吗,跟什么比呢?”四儿这句话,其实我不知道打问号还是句号。
上班路上,脑海里不停放映一幕又一幕的穿越。每一幕都有一个问题:假如明天重新来临,这一次好与不好,参照的是什么呢?
“况是青春将日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李贺的这句词印象深刻,因为把我在酒界的“偶像”刘伶拉了进来。一个诗鬼,一个酒鬼,李贺在作这首词时也正在穿越。
但他们对于“重新选择”的心力,却只是寄托在了酒上。纵然是终其才华,用焦思苦吟为后人留下珍贵的当朝实录,却在自己的人生中未曾留下更多的满足。
另一个是被穿越打动后,付诸行动的实践家。洪秀全当童生屡屡落榜后,把自己的一个“奉上天旨意”的神梦提上日程,果真换个活法,用上帝牌位取代孔孟之书,最终在尸山血海之后成就显赫天王。
但他在重新选择的“成功”之后,却只是做了些泄了当年之愤的事。例如重新开科取士,自己录状元,重取跟他一样当年落榜失意之人,却是将读书进取的初心,拙劣地演化成一场儿戏。
再说一个狂狷之人,唐寅的日子过得也不及他的成就那么美好,估计也没少在“别人笑我太疯癫”的时候穿越吧。被罢黜小官后,守着文艺青年的自尊心,宁可穷游他乡也不赴任,卖文卖画纵情酒色也只当自娱。
但他是在重新选择之前,停留了片刻,看看自己的日子还有多少值得保留之处,便坚定了自己最喜好的一条路,恰如“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在我看来,这未尝不是“勇士”的一种,在认清的生活的本质之后,依然热爱生活的那些人。
于是,这个“参照”有了。重新选择是否是成功的,参照的总是前一条没有走通然后被放弃的路。当第二条路开始的时候,总免不了与第一条路攀比、竞争,由此可能变得更加泥泞,不愤愤不平已经不错,更谈何心静如水。若如此,重新开始的意义何在。
从四儿的梦境到我的穿越剧,这是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选择多得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这个时代里,珍惜和尊重自己的初心,比用力思考如何重新开始,重要多了。就像打开一瓶酒,是一次又一次地斟满,还是抿一口之后换掉,那最终的满足感取决于,是否还记得开酒瞬间之所念。
(陶一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