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成吉祥物，干脆不来了

    作为三个女儿的父亲，在我们小的时候，我父亲经常被人羡慕。父亲带我们出门的场景是我与二姐挤在父亲28型永久自行车的前横梁上，大姐坐在后座，父亲脚踮着地，使劲一蹬，车轮滚滚，熟人看到纷纷说，这车高级，能带三个千金。

    对于我们的长大，父亲多少是有点不适应的。我读高中的时候，被一个男生追求，父亲那种恶狠狠的姿态，与平日的慈祥判若两人。我总猜测，他不仅仅是痛恨我的早恋，也痛恨我们的长大与自己的衰老吧。

    后来，我读大学并且留在外省工作，大姐二姐相继结婚，她们的婚礼我都没有参加，假期回去翻看照片，看到身高180厘米的父亲，西装革履气派地拉着大姐与二姐的手，像《英雄本色》中的小马哥一样拉风。我问二姐，父亲作为一家之主，婚礼上是怎么发言的，二姐说，父亲郑重告诉新任女婿“我这个女儿在家是享福的”，这句话每每被她的丈夫拿出来开玩笑。

    不幸的是，后来大姐与二姐相继离婚。

    有一年回家探亲，我告诉父亲我准备结婚了。父亲当时正在抽饭后烟，我们站在阳台上，他把一根烟抽完了，才说：“虽然是意料之中，可还是不怎么舒服啊。”后来母亲告诉我，因为我多年在外地，父亲一直觉得我还是当年出门读书时的那个小女儿。

    对于我的婚事，父亲显得特别慎重，当结婚的日子定下来，母亲说父亲在家纠结了很长时间。“你父亲觉得，两个女儿都离婚了，最后这个小姑娘，一定不能有闪失，所以他决定不来了。”我哑然失笑，一辈子不迷信，连鬼都不怕的父亲，摆出这个理由实在有些牵强，但也许，即使最不迷信的人，面对自己深爱的女儿，也会有一点点迷信的，既然事实并没有证明他是女儿们婚礼的吉祥物，他对于参加女儿的婚礼，多少是有些意兴阑珊吧。

    来武汉参加婚礼的是母亲与大姐，母亲不擅言辞，父亲特意帮她写了一段话，字写得大大的，让她照着念。然而结婚前一天，母亲在电话里告诉父亲，她特别紧张，不想发言。母亲责怪父亲为什么不来，父亲在电话那端哀声叹气。通完电话，母亲胜利般向我宣布，你父亲明天一大早就坐飞机赶过来，说完，她如释重负地把父亲写给她的发言稿给撕了。

    父亲找老战友帮忙买了第二天最早一班飞机的机票。乘夜晚的大巴车赶到了省城，第二天早晨，全城大雾，航班延误，父亲在机场心急如焚打来一个又一个电话。

    我的婚宴是在中午，眼看父亲不可能赶来，当时单位的领导，代替我的娘家人，发了言。敬酒的时候，母亲悄悄告诉我，父亲把机票退掉，坐大巴回家了。

    晚上，我抱歉地给他打电话，自责没有早一点想到让领导帮忙发言，害得父亲这把年纪，折腾一场。父亲却丝毫不以为意，在电话那端爽朗地笑着，说：“好啊，老天不让我去参加，你跟小赵一定可以白头偕老。”我忍不住说：“爸，现在离婚率这么高，真不是您的原因。”

    我冲印了一些婚礼现场的照片，让母亲带回家给父亲看。母亲告诉我，父亲一边看，一边挑毛病，什么酒店灯光不够亮；菜的份量太大，不好看；我脸上出油了，也没人提醒我补个妆；我的高跟鞋太高，新郎看上去比我还矮……“你爸把我说烦了，我就说你大姐二姐的婚礼安排得哪儿都满意，最后还不是离婚了，你爸立刻不吭声了。”母亲不愧是父亲的老伴，她知道父亲的软肋。

    闲来无事，我自己也看了一遍那些照片，发现父亲真是目光如炬，他说的每一个问题都真实存在，可他却不知道，这场婚礼最不完美之处，其实是父亲的缺席。后来几年，父亲坚定认为，我的婚姻稳定是他的功劳，二姐再婚的时候，他也是一个人躲在家里下面条吃的。